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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景轩心中忧虑重重,唯独此事令他难以释怀——唯恐此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地传入天子耳中,再经由一番煽风点火,后果不堪设想。若此事能局限在左监门卫府衙内部解决,自可相安无事;然而,一旦惊扰了龙颜,恐怕便难以善了。
事态的发展,不幸印证了高景轩的预感。次日清晨,卯时初刻,陈青便将调查的结果呈递到了高景轩手中。高景轩未及细看,便匆匆赶往陈玄礼所在的班房,只见陈玄礼亦是彻夜未眠,正焦急等待。
两人各自翻阅着调查结果,发现当事人双方的陈述基本一致,且与目击者的证词相吻合。
沉默良久后,高景轩望向陈玄礼,缓缓问道:“陈将军,关于那些无辜受害的百姓,我已派人与其及家属妥善协商,以银两作为补偿,京兆府那边亦无异议。然而,对于当事人梁超与龚仁,以及他们各自的手下军头和兵士,你意下如何?”
陈玄礼沉吟片刻,抬头道:“龚仁将军是奉命执法,从调查结果来看,他并无过错,反而应受嘉奖。至于梁超……赵将军,能否从轻发落?你也知道,那梁超是我内侄,自幼失去双亲,由我夫人一手抚养长大。如今发生这等事端,我实在不知如何向她交代。”
陈玄礼与高景轩都已明了,此次事件的过错主要在于梁超。龚仁奉命执法,而梁超公然抗拒,甚至率先拔刀攻击同袍,龚仁被迫自卫。无论何地,梁超的行为都构成大罪,而龚仁则应受到嘉奖与抚慰。
高景轩闻言,不禁苦笑,叹息道:“陈将军,若是在其他时候,且仅是我们左监门卫内部事务,从轻处罚也未尝不可,只需整肃军纪、树立执法机构的威信即可。但只怕此事已非我们所能掌控。”
陈玄礼闻言,心头一紧,连忙追问:“赵将军此言何意?”
高景轩轻敲案几,目光凝重地看向陈玄礼:“我们左监门卫与京兆府的恩怨,陈将军想必比我更加清楚。出了这等事,京兆府府尹岂会坐视我们内部解决?只怕他此刻已在朝堂之上向皇帝告状了!再者,陈将军在朝中难道就没有几个对头?我赵某人来京城多时,也得罪了不少权贵,他们正巴不得将我们置于死地。若是我们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全令侄呢?”
陈玄礼听了高景轩这番话,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今日正值本月十五,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会临朝理政,举行大朝会,京城中品级稍高的大臣将军都需上朝,风雨无阻。如果有人将此事拿到今日的朝会上去说,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陈玄礼问道:“赵将军,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高景轩略作思索,说道:“如果朝会结束之前,宫中无人前来宣旨让我们进宫,说明此事尚未被捅到朝堂之上,我们可以从轻处罚。但为了震慑他人,并让令侄受到教训,惩罚必须让他感到害怕。我的意思是,暂时停职反省,重打三十军棍、关禁闭十天、罚没半年军饷。何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视情况决定是否降职或复职。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玄礼闻言,心中稍安,点头应允:“好!那如果在朝会结束之前有宫中来人宣旨让我们进宫面圣呢?”
高景轩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就只能舍车保帅了。”
陈玄礼心中虽有准备,但听到高景轩这话,仍感一阵酸楚。如果真发生这种情况,处理梁超也并非不能接受,只要能保住自己,死一个内侄又算得了什么?但他更担心的是,即便处理了梁超,朝堂上仍有人将矛头对准自己。
“赵将军,我虽心疼这个内侄,但到了这种时候,也知轻重缓急。我担心的是,即便舍弃了内侄,如果那些人在朝堂上仍不罢手,依然将矛头对准你我二人,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高景轩深知陈玄礼的担忧并非多余,他说道:“陈将军,如果真发生这种情况,届时由我来应付这些人。皇帝陛下那边应该问题不大,你毕竟是他多年的亲信大将,皇帝应该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只要能让那帮讨人嫌的家伙闭嘴,这个交给我来应付。到时候,你只要坚持大义灭亲即可。”
“好!”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共同面对难关。
然而,尽管不愿面对,但高景轩与陈玄礼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辰时过半,高景轩尚未及用早饭,左监门卫长史谢秉真便派人来报,说宫中来人,请他和陈玄礼立即出迎接旨。
高景轩与陈玄礼几乎是同时走出各自的班房,来到府衙大门内的萧蔷前。只见三个挽着拂尘的太监脸色严肃,两人心中都是一沉,互相看了一眼后走上前去。只听中间那年老太监高声喊道:“左监门卫将军高景轩、陈玄礼接旨!”
两人同时下拜。太监又高声道:“陛下口谕,宣高景轩、陈玄礼即刻进宫觐见,钦此!”
“臣等领旨!”两人同时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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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后,陈玄礼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心中暗自祈祷,愿此行能够化险为夷。
举行朝会,皇帝一般都会在宣政殿,而作为大明宫主殿的含元殿一般用于举行国家仪式、大典之处,其他时候不用,皇帝临朝举行朝会大多在宣政殿,日常活动、理政、接见单独某个大臣一般都在紫宸殿。
今日宣政殿内人满为患,京城内四品以上官员和大将们都在这里。高景轩和陈玄礼抵达之后被要走了腰刀,被告知在殿外等候,等待传召。
两人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从殿内传来了太监的声音:“陛下有旨。宣陈玄礼、高景轩觐见——”。
两人整理着装之后立即跨入殿内,来到丹陛之下拜倒:“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两人起身。
李隆基说道:“高景轩、陈玄礼,京兆府府尹刘光亮弹劾你二人管束不严,致使左监门卫兵士在通化门发生大规模械斗。造成大量无辜伤亡,严重扰乱了京城治安,你二人怎么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高景轩拱手道:“启禀陛下,发生械斗是真,但是刘光亮大人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事情的起因由于通化门监门校尉梁超因违反门籍制度和军纪,擅自向进城百姓收取钱财而造成的。日前臣受陛下旨意在左监门卫组建了监曹,专司查处京城内外各城门监门校尉和守门军士违反门籍制度、军纪和疏于操练事宜,这梁超恰好被监曹曹长、归德郎将龚仁查到,因此龚仁命人前往通化门准备将其抓捕以肃军纪。然梁超不但不服,而且还动手打了执行命令的监曹兵士,龚仁听闻此事立即带人前往,梁超再次拘捕,并率先拔出兵器攻击龚仁,龚仁被迫还击,两人的搏斗引来双方麾下兵士的械斗,城门附近有十二个地摊被波及,货物被毁,摊主有十人受伤。双方兵士一共有三十三人受伤,但无一人死亡,对于遭受池鱼之殃的地摊摊主,我们左监门卫府衙已经与他们和他们的家属达成了赔偿协议。赔偿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货物损失赔偿,根据货物的市价,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第二是个人受伤的赔偿,包括他们所有的汤药费、补充营养费以及误工费。具体多少钱要根据实际情形而定,直到受害百姓和他们的家属满意为止,如果京兆府衙门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可以和受害百姓再进行协商,至于发生械斗的双方当事人,臣和陈玄礼将军一致认为监曹曹长龚仁和他手下兵士不但无错,还有功,他们在人数少的情形下不畏刀剑,依然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是表率楷模,应当予以嘉奖,而主要当事人梁超公然抗法、拒捕,还率先拔出兵器攻击执法官员和兵士,实在胆大妄为,如果不严惩,大唐律法、国家执法机构的威严何在?因此,臣和陈玄礼将军经过商议之后认为应该对梁超斩立决,对他麾下参与械斗的兵士发配边关戍边的惩罚,还请陛下圣裁!”
按照两人事先的约定,高景轩刚说完,陈玄礼立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陛下,那梁超乃是臣的内侄,臣有负陛下所托,以至于发生这等丑事,实在是家门不幸,不过臣绝不庇护梁超那混账,他是罪有应得,臣也有管教不严之罪,还请陛下圣裁,微臣愿领罪!”
哪知有人立即站出来冷笑道:“陛下,陈玄礼和高景轩两位将军不但不自行向陛下领罪,还百般托词,把下属抛出来当挡箭牌,这明显是推卸责任!”
这人长着一副尖嘴猴腮之相,一看就知道是狡诈之徒,高景轩看了此人一眼,问道:“阁下何人话之前为何不向陛下和在场王公大臣通名报姓?这长安城中官员如过江之鲫,陛下日理万机,哪能记得这许多名字?你不通名报姓,陛下怎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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