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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朝左右望望,然后一扯高亮的膀子:“这是工曹重地,你嚎什么丧呀?进来,快进来说话。”
&esp;&esp;捧灯急忙搀起高亮,把他拖进屋里。刘鉴掩上门,低声询问:“高亮,到底是怎么了?”高亮面色煞白,嘴唇哆嗦,只是喘气,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捧灯这时候倒镇定了下来,啐了一口:“好大个子,熊包样!”转头对刘鉴解释:“尊主不知,适才高兄疾行而入,剑及履及……”
&esp;&esp;刘鉴双眉一挑,就要发作,捧灯连忙咳嗽一声,把后面预备好的成语全都给咽了,老实禀报说:“他说王远华要拿他祭钟,让他想吃什么就吃点儿什么,明儿个就再也不用吃了。”高亮在旁连连点头,压着声音嚎叫:“大人救我。”
&esp;&esp;刘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来这儿找我?”
&esp;&esp;高亮回答:“是王大人说的,说您在这儿,给了我一块腰牌进来,还说要想活命,去找刘……刘大人您哪。”
&esp;&esp;刘鉴越发觉得可怪:“这王远华既要活祭了你,怎么又肯指点你活命之路?别着急,你把前因后果一丝不差地说给我听。”
&esp;&esp;高亮深深喘了口气,连说带比划,却原来他上午和捧灯分手,自去工棚里干活,正搭着脚架,却听背后“噫”了一声,回头看时,是一个削瘦的鼠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工部都水司的员外郎王远华。
&esp;&esp;高亮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行礼。王远华目光闪烁,打量了他半晌,然后问:“你脑后有煞气,家中可有横死之人?”
&esp;&esp;宋礼脸色阴晴不定,扯着刘鉴的袖子,把他拉进工曹的一间偏厅,分宾主落座,叫人沏上茶来,这才略微定下心神,把手里帐簿“啪”地往案上一摔,说:“我正想差人去请贤弟,你倒自己来了,你真是掐算到的吗?”
&esp;&esp;刘鉴端起茶碗来笑笑:“碰巧,碰巧罢了。不过我算到宋大人离开北京一段时间,才刚回来,要不然也不敢贸然到工曹来找你。”
&esp;&esp;宋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块手巾来抹抹额头:“咱们开门见山,行部工曹里最近出了点事,贤弟精研数术,正想请教些祈禳的方法。”
&esp;&esp;刘鉴眉头一皱:“莫非近日里有人离奇死亡?”
&esp;&esp;“正是,正是,现今……”宋礼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神情大为惊服,“你又算到了?”刘鉴微微一笑:“顺天府最近也出了相类似的事儿,小弟正是为此而来。”
&esp;&esp;于是宋礼就把工曹近几天来发生的连番奇事讲给刘鉴听,和顺天府的事情大同小异,也是莫名其妙地暴死了好几个人。刘鉴听完,也不言语,慢慢咂了一口茶,又慢慢放下茶碗。宋礼在旁边心急如焚,却不敢催促。末了刘鉴终于开口说:“小弟这次来,还请宋大人行个方便,好让我查清此事。”
&esp;&esp;宋礼忙不迭地回答:“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尽管说。”
&esp;&esp;“现而今北京城里的所有工程,应该都由大人您监管吧?”
&esp;&esp;“不错。”
&esp;&esp;“这么说来,各处工程的图样,您手头都有留存喽?”
&esp;&esp;“正是。”
&esp;&esp;“我想翻检图样看看,不知道方便吗?”
&esp;&esp;宋礼听了这要求,嘬嘬牙花子,多少有点犯难。刘鉴故意把语气加重:“这事儿关系重大,如果没法子查阅图样,只怕小弟也是无能为力。”宋礼犹豫了好半晌,终于一跺脚:“好,反正全都由我负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料贤弟也不会出去乱说!”
&esp;&esp;他打一个拱,转身出门而去,过不多时,回来朝刘鉴招手:“把人都支开了,你来看。不过,只可在里面翻看,却不许带走,也不许抄录。”
&esp;&esp;“这个自然。”
&esp;&esp;这工曹衙门是草草修建的,放图样的库房原本是个大米仓,四外不透风,里面堆满了架子,摆得满满的全是各式工程图样。宋礼让捧灯留在门口,自己带着刘鉴进去,点着支蜡烛,指着架上说:“要找什么,你说。看着乱,哪本图样在哪里,我心里明镜似的。”
&esp;&esp;刘鉴微笑不答,只是放眼望去。他一直在和文书打交道,平时惯在詹事府和翰林院书库里转悠,寻文找书本是行家里手,不用宋礼指点,也根本难他不住。
&esp;&esp;随便扫了两眼,他突然开口问宋礼:“华严钟厂里新铸的大钟,王远华说是为了彰显今上靖难之功的,听上去是御批钦命。可对么?”宋礼点头:“正是。”他还没指,刘鉴一把就从靠西的架子上拿下一函封皮金黄、页镶紫边的图册:“想来是这个了。”
&esp;&esp;“厉害,厉害。”宋礼连声称赞。
&esp;&esp;刘鉴把书函放在书桌上,揭开来看,发现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五本黄绫封图册,自己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宋礼把烛台放到桌上,对刘鉴说:“我出去招呼点事,也防着别人撞进来。你慢慢看。”说着转身出去,还把门给掩上了。
&esp;&esp;刘鉴坐下来,把这五本图册一一翻开,发觉每一册扉页上除了盖有御印以外,尚有“道衍”二字——少师姚广孝本是个和尚,法名道衍——可见是姚少师授意绘制的。
&esp;&esp;这五本图册,各是一个大工程。按说上峰指示,只需写个大略就好,具体实施自有下面的人筹划,但这五本工程图册却是巨细靡遗,交代甚详。比如第一册就是大钟,钟口宽多少,钟身高多少,钟内写哪段佛经,钟外鎏纹如何描画等等,甚至连铸成之后安放何处,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esp;&esp;再看其它四本图册:一是城南有处赤色燎石岗,俗称燕墩,图册要求改修成烽火台;一是城东放置木料用的皇木场,图册要求在此地竖一根金丝楠木,周围有园林相绕;一是镇水观音庵,就建在德胜门水关内——刘鉴抬头想了一下,此处乃是高梁河的进城处,是城中水系的关窍所在。
&esp;&esp;最后一册却是说及大内镇山,图册中指明把挖护城河的泥土和旧城宫墙堆在新皇城北面,垒高元代的青山,改名“万岁”——也正是俗称“煤山”的所在。
&esp;&esp;仔细看完这些图册,刘鉴不禁点头暗赞:“姚少师果然学究天人,早注意到了前朝那个风水阵。照他的计划,西有铜钟,南有燕墩,北有观音,东有神木,中央再以万岁山镇之,深合五行之妙,非有大智慧、大魄力者不能为啊。有这大五行相构,气运流转,自成一新,前朝的风水阵也就不破而自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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