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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在台城待了多时,待人接物之法都是熟稔的,她见帐中沈洛与阿揽二人都在,便盈盈一笑,也不计较身份行了一礼道:“公主遣奴婢特来谢过二位壮士救命之恩。”
其时,二人都觉曹姽不是这般讲究礼仪而繁文缛节的人,何况他们身在军中,服从命令乃是职责所在,何况康公又兑现了远超出他们预期的承诺,曹姽此时来,委实谢无可谢。
阿揽与沈洛对视一眼,又不由自主地都将眼光落在他衣襟上,作为曹姽的贴身侍女,大虎想必对曹姽的贴身衣物了如指掌,她这会儿来,恐怕就是索要那个物件。
沈洛觉得自己既然置身事外,那还是不要继续待着,免得双方无法开诚布公,他借口要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便掀帘出去,却见曹姽一人百无聊赖地杵在帐子外面,做了一副平常的小郎君打扮,踩着羊皮靴,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他便问了句:“干嘛不进去?有你这么谢人的?”
“大虎姐姐说是包在她身上。”曹姽笑嘻嘻的,大虎很会说教,她存了心要让那个阿揽尝尝被大虎训诫的滋味,她眼珠一转,注意力落在阿洛身上:“沈洛,这回托了本公主的福,你也沾光立了大功,如今脚镣脱了,又恢复了姓氏,想必也很开心。”
沈洛看到她眉目飞扬,顿时想起那个在上林苑与他比试箭术的女娃娃,彼时曹姽不过六岁,只是孩子娇蛮的样子要比大人娇蛮起来可爱得多,大家都爱看这个箭术超群、粉妆玉琢的小公主。沈洛却想,如今还能看到她不改往日模样,拼却好几人的性命救她回来,哪怕不为了自己的野心,或许也是很值得的。
沈洛朝她拱了拱手:“自然要谢过公主。”
曹姽正要笑,沈洛却正色道:“然公主想必也明白,康公所做的,就是他为在下所能做的一切了。从今往后,沈洛每进一步,都难若登天,台城的陛下会看着我。”
曹姽努努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含糊道:“你且尽力,我也看着呐!”
沈洛看她娇憨模样,几乎想如一个兄长般摸摸她的头,旋即想到如今二人身份云泥之别,到底没有伸出手去。曹姽问起沈洛这是去做什么,闻得他是要去找医官拿煎好的药,便就跟着沈洛一同去了。
阿揽这日已尝试着起床,整日躺在床榻上膈得他浑身骨头疼,这会儿既是大虎这样一个女郎来访,她又是曹姽的贴身侍女,阿揽更不能躺着,他裹好衣裳起身,汲了方头棉鞋,指着对面的胡凳对大虎道:“女郎且坐。”
大虎观他言行,倒还知礼,隔着满脸胡须和卷曲乱发,完全看不分明此人的面目,只那双眼睛,瞳仁乌黑,内圈却是浅褐,无波无澜似条沉静大河,但大虎知道,能让那位公主另眼相看、不惜冒着牺牲名节相救的,这大河之下潜藏的不知会是怎样一波汹涌暗流,大虎不得不小心应付:“校尉如何称呼?”
听到大虎这样说,阿揽一笑,她们几人消息倒快:“女郎不必客气,某是无名无姓乡野之人,同僚皆称我阿揽,女郎便这样称呼。”
“阁下这样爽快,我便妄称一声阿揽大哥,阿揽大哥想是也明白,我是那位的贴身侍奉之人,唤作大虎,与妹妹小虎皆是建业台城的女史,那个年岁更小些的少年叫蔡玖的,是侍奉的黄门。”大虎端着笑脸,很是客气:“阿揽大哥此番能带着公主脱险,我们皆是十分感激。不过危难之时,难免有些事急从权,如今既然安然无恙,该当一切回归正道。”
大虎这一番话很是恩威并施,道了自己的身份压人,又处处给对方留了面子,聪明的都该知道好歹。
果然那阿揽急急捂着腰侧站起来,忙着朝她作揖:“女郎此话严重了,康公早已有过嘉奖,身为东魏子民,营救公主当可解陛下烦忧,此为分内之事,当不得女郎这席话。”
大虎看他额角急得渗出汗来,心道自己莫非看走了眼,对方毕竟是奴隶出身,豁出命来才搏的前程,这样低下之人哪里见过世面,如此诚惶诚恐也合情合理,她便坦白道:“阿揽大哥不必慌张,我是公主贴身侍女,自有不得不承担的职责。当日你受了伤,危在旦夕,公主取了贴身物事给阁下裹伤,如今既已脱险,当各回本位,阁下便将那物事还给大虎吧。”
阿揽额前的汗流得更急了,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某实在不知道女郎说的是什么……”
大虎也急了,这人是真蠢还是假蠢,也许他昏迷着并不知情,被沈洛或者军医看见收纳了?大虎声色俱厉起来:“少含糊其词,就是公主给你裹伤的贴身衣物,赶紧拿出来!就算不在你处,沈洛也一定知道下落,你赶紧找出来……”
“是!是!”阿揽点头哈腰的,牵扯到伤口疼得汗如雨下,就从怀里不知道掏了什么擦拭额前的汗水。
待大虎看清那是什么,险些气得昏了过去。原来阿揽掏出的正是那方蝶穿百花的心衣,妹妹小虎那般细密的织绣技艺,进贡的鹅黄素缎那种独一无二的粉嫩色泽,此刻正被握在粗粝的掌中,女儿家的贴身衣物被用来擦拭男人的腥咸汗水,这简直是以下犯上!这是亵渎!
大虎尖叫起来:“你放下!不准动!不准动!”
阿揽一脸憨傻,被这一声尖叫喊得越发急了,只好一迭声道:“大虎姑娘,我就站在这儿,我不动,不动!绝不敢冒犯女郎!”
他一急汗也流得更急,连忙又举着那块布料伸进衣领里擦拭,在胸膛胡乱抹着,大虎只觉得天旋地转。
曹姽和沈洛正端了药碗回来,听到大虎这般失态大叫,曹姽暗想果然大虎也拿他没办法,这混蛋又不知道如何作弄人了。当下二话不说,就随沈洛一起迈进了帐篷。
帐中鸡飞狗跳,胡凳和小几倒在地上,大虎正追着重伤的阿揽,阿揽则轻松闪避着道:“女郎有话好说。”
大虎有苦难言,看到曹姽和沈洛回来,竟然“哇”地哭出来,扯着曹姽衣袖跪下道:“公主,奴婢无能,这个人实在无耻……”
莫非他对大虎不敬?曹姽又直觉阿揽不是这样人,正要大虎抹了眼泪把事情说清楚,就在众人眼前,阿揽站直了身体,手在衣襟内四处抠挖,舒服地叹口气,才扯出带着一方鹅黄绢料的手道:“某方才急得满身大汗,实在失敬。”
曹姽脸一下子僵住,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了。大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贴身衣物被男人拿来擦汗,怎能不急?偏这男人气定神闲,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仿佛手上不过普通布巾,真是作戏的一把好手。
沈洛已经转过头去,避嫌不看,假装把小几扶起来,将药碗放在上头。
曹姽见事情混乱,只好对大虎说道:“你和沈洛先出去,我来和他说。”
大虎先时还不肯,就怕曹姽在这无赖手中吃亏,一直到曹姽承诺他若多看两眼,就挖他眼珠,他若动手,便砍他双手,这才把大虎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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