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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湘妃细竹帘轻轻半垂,两边飘着杏白的缀子,苏苏落落的,映在暗紫陈檀木多宝槅间。江怀越随手托起青花折枝瓶端详,相思站在竹帘旁,身处这样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当初在淡粉楼水榭自荐枕席的那一幕。
&esp;&esp;她低着眼帘,瞥见自己的八幅曳地湘水裙,脸颊更是微热。今日怎么就正巧又穿了这条裙子?好在当初他很快就撇下她离去,应该对这裙子没有印象……
&esp;&esp;“你当时在石山下,到底看到了什么?”江怀越忽然发问,相思晃了晃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侧过脸,见她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不由得皱起眉。
&esp;&esp;刚才不是还挺机灵?怎么又在莫名其妙的发呆?问了这一句,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esp;&esp;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不好的猜测,马上沉声教训道:“别人私会,你还好意思偷偷摸摸去看?”
&esp;&esp;相思愕然:“我只是在路上捡到了若柳的金钗,想去还给她,然后就看到她和那个男的拉拉扯扯上了石山……”说到此,忽醒悟过来,恨恨盯了他一眼,“督公您想的是什么?我可没看到一点点的香艳场景!”
&esp;&esp;他语塞,冷哼一声,将花瓶放回原处。
&esp;&esp;相思只得将前后经历复述一遍,随后说:“我在山下没看到旁人上去,那男子摔下时还紧紧抱着若柳……”
&esp;&esp;“依你看呢?”
&esp;&esp;她犹豫了一下:“若柳应该是无法摆脱裴炎的掌控,那位琴师失望至极,或许两人到山顶后又发生了口角,最后琴师拽着她,双双坠崖。”
&esp;&esp;他没做声,绕过多宝槅架子,来到她刚才躺过的沉香木美人榻前,撩起下袍坐在那里。
&esp;&esp;“倒真是一场荒唐。”
&esp;&esp;青瓷瓶内花枝横斜,室内浮动暗香,相思没好意思跟过去,隔着疏繁有致的花朵看他:“督公为何这样说?”
&esp;&esp;他眉间眼角尽是恨其不争的鄙夷:“为这样的事就断送性命,不是荒唐还能是什么?”
&esp;&esp;“……督公心怀远大,自然无法理解,但对于将情感看得极为重要的人来说,被心上人敷衍欺瞒,却是会深陷绝望的。也许琴师就是这样用情至深的人……”
&esp;&esp;“他?”江怀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脑海里浮现出琴师瞿信平日的模样。他出身贫寒,又是乐籍,尽管饱读诗文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只能步父亲后尘,在清江楼当了琴师。因为长相俊美,颇受诸多官妓喜爱,甚至有些性情出格的闺中千金,也偷偷爱恋于他。
&esp;&esp;因此,当杨明顺呈上十多名可作为西厂细作的人员名单时,他略一思考,便圈出了瞿信的名字。
&esp;&esp;看起来清高固执的瞿信,因为要不断替好赌的父亲还债,利用自己独特的身份,替西厂探得了不少重要讯息。再后来,他们知道了轻烟楼的若柳是东厂细作,而且又是裴炎的玩物,便安排好机遇,在去年的卉珍日,令瞿信和若柳相逢。
&esp;&esp;在两人交往的日子里,瞿信源源不断地送回有用信息,然而谁也没想到,他渐渐不满足于和若柳的私下相会,也厌倦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想要带着若柳逃离京城……
&esp;&esp;江怀越摇了摇头,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末:“什么用情至深,分明是深陷泥淖无法自拔。本是教坊司的子弟,理应见惯了风月言笑,却还在美色面前失了理智。”他抬眸看相思一眼,用一种悲悯情怀说道,“想来也只有你这样太过天真的人,才会同情惋惜。”
&esp;&esp;相思有心争辩,却又放弃了念头。他本就是不懂情爱的宦官,执掌大权后看惯生死,对世间人都该存有的情感更鄙弃看低,完全是个凉薄心性。与他谈论这些事情,恐怕既会自讨没趣,也会刺伤对方自尊。
&esp;&esp;可还是有些咽不下气,便懒懒回了一句:“督公不是说教坊司的人理应见惯风月吗?为何还说奴婢太过天真?”
&esp;&esp;“你当属异类。”
&esp;&esp;“……什么?”
&esp;&esp;相思在花枝那端惊诧,江怀越却好似不想再搭理她,躺在了美人榻上闭起双目,隔了片刻又忽而道:“你不是应该也在献曲名单内吗?如今只怕是全都结束离去,单剩你一个。”
&esp;&esp;“我之前就在挽春坞外等候,却没想到在里边的官员就是您……”她顿了顿,试探问道,“大人,您还需要听我弹奏一曲吗?”
&esp;&esp;他睁开双目,很快地瞥了瞥,又闭上眼,枕着双手。
&esp;&esp;“不用。”
&esp;&esp;她有些踌躇:“那我……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告退?”
&esp;&esp;——什么时候可以告退……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去……又是这样的话。无论别人装得怎样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仿佛他真是高高在上不敢玷辱,可是在他们心底,都恨不能早早的,远远的,跟他隔开十万八千丈。
&esp;&esp;不是真的敬畏,而是打心里厌恶、鄙视。只不过屈服于他如今的权势,才匍匐脚下,卑微谄媚。
&esp;&esp;没有人愿意在他身边真正地待一会儿。
&esp;&esp;他穿着月白的曳撒,络络金纹交错盘缠,腰间躞蹀坠着碧青竹叶佩,流苏嫣红,斜垂在锦绣垫上。他看起来,应该是很干净的,然而她还是战战兢兢发问,大概是感到与一个太监共处一室,无论如何,都是无形的肮脏与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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