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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刘基身上用绳子吊着,顶上的轱辘是从旁边的井上拆出来的,本来就是可卸装的设计。绳子缓缓而下,一手执火,余下手脚扒着井壁垒好的爬架。刘基一边下,一边将几日来的情况捋一遍。底下的人声,响两下便停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esp;&esp;下到墓穴,穴内沁着香味,像是樟木也像是松香。墓穴不大,刘基执烛火照着,下来正好看到一条墓道,墓道斜坡往上自然已经被堵死。身后有微声。回头去,前行几步,照见一只硕大的棺椁,灯火在墙上投出更加巨大的灯影。然后,满室灯影晃动起来,因为光和影的间隙里有东西在动,从棺椁旁边升起,扩大,靠近。
&esp;&esp;刘基呼吸一窒,烛火和阴影同时收缩,光被一个人拢进怀里,上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esp;&esp;刘基早该想到——
&esp;&esp;王祐说:“我总觉得,还会碰见你。”
&esp;&esp;王祐看起来一下子衰老了不少。眼底是深黑色,两腿上还拴了铁链,走起路来哐哐响。“他们把我关在墓穴里,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监狱,可这底下太他妈冷了。”王祐一边微微抖着,一边说,“外头在下雨?”
&esp;&esp;虽然开了暗门,但外面的雨声还是几不可闻。刘基答:“是的,连续下。”
&esp;&esp;“我没猜错,下雨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来找我。”
&esp;&esp;“对,这么大的雨,是没法动手。你是这个意思吧,曹司空府的摸金校尉?”
&esp;&esp;“呵呵,呵呵。”王祐咧着两片苍白的嘴唇,笑得力不从心,“公子都已经查到这个份上了?但看来付了不少代价,青一块紫一块的。你现在这眉毛在我们行当里叫断头眉,见不得,不吉利。”
&esp;&esp;刘基下意识摸了摸被老郭砸过的地方,又捏出那只没了印绶的银印,说:“就是它干的。这里就是他的墓吗?”
&esp;&esp;王祐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接过来看了很久,嘴上也咂吧很久,仿佛久旱逢霖,重新长出颜色。他这时候也不装了,活脱脱是个古物痴的模样。半晌,像换气似地,抛出来一句话:“是他的,就在那躺着。只有一只手臂那么长,还是个小孩。”刘基没过去看。
&esp;&esp;“我来之前,他们找的都是泥腿子,很不仔细。”王祐把印玺还给刘基,又在身上摸索半天,找出一枚青铜羊来,很小,能藏在掌心里。“你看这小玩具,多真,还有羊毛。俩角巨大、弯曲,不是我们中原的羊,却是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这娃儿是海昏侯刘贺的长子,还没等到封爵就死了,活得不长,见识倒不少。”
&esp;&esp;刘基没接话,两眼含着怒气:“说吧,整件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esp;&esp;“我不是一听你说起太史慈,就感兴趣吗?那是因为派人来找我的,就是他。”
&esp;&esp;其实刘基猜测的基本上没有错。太史慈派出密探到兖州,发现摸金校尉并不是一个人,又从一群人里分别去撬,最终撬动了他。撬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密探带去的东西非比寻常,漆、玉这些费工的不说,连金饼成色都是超一流水准。王祐又悄悄摸了一遍史料,便下定决心,和密探们定了计。
&esp;&esp;刘基已经看出了轮廓:他们窃来一卷司空府印简,在漆盒里放入当归,伪造一种“曹操延揽”的假象,拿那些明器来瞒天过海。说起来简单,可王祐这么干,相当于把已经到嘴的珍宝又吐了出去,一般人也做不出来。只是王祐想得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的还在后头,不然用不着找他。
&esp;&esp;“为了让我们顺利南下,他们提前在路线上狠狠扫荡了一回,把山越全打得缩回去。所以他们弄的这些手段,全是为了防自己人。这江东啊,真是不简单。”
&esp;&esp;“那跟你来的三个人呢?”
&esp;&esp;“都是以前的老部下,带着他们,出兖州方便。”
&esp;&esp;“他们为什么得死?”刘基耿耿于怀。
&esp;&esp;“到地方之后把他们除掉,就断了根,北方没人能找到我,我也回不去北方。”王祐说。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那日你忽然说寄信,把我动摇了,我给的信息有暗语,意思是‘快撤’。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跑。”
&esp;&esp;“所以你知道他们后来的结局。”
&esp;&esp;“我看见了。那天夜里我翻来倒去不太正常,最后决定溜出去,看看他们跑没跑。到的时候,已经满屋子血腥,杀他们的人刚走。我想那些人肯定要去接我走,可两条腿钉在地上,一时间就是不想动。没想到,后脑突然挨了一记,眼前一黑,就被人绑了去。等我进了屯堡,又看到内城的土墙、庙殿、山丘,才明白:原来占着陵墓的不是太史慈,而是他们这群山贼。”
&esp;&esp;“你的意思是,上缭壁的人抢在太史之前把你抢走了?”
&esp;&esp;王祐讪讪笑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但后来也琢磨出来了——就是闹掰了呗。找我的全过程都是太史慈干的,可墓在这儿,这些山越干脆过河拆桥,把我抢过来,大门一关,太史慈本来就不敢声张,这下只能吃哑巴亏。哎呀,刘公子,还记得你给我说的‘大英雄’吗?看来也不管用啊!”
&esp;&esp;王祐一番话,像卡了半天的子母奁终于对上,环环相扣,整件事在刘基眼里露出严丝合缝的真容。他之前已经知道,龚瑛从太史慈加入孙策时开始,就已经成为一条埋在山越里的暗线,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两边看起来反目成仇?现在看来,核心就在于这个墓——他们双方在早期一定是合作进行摸金这件事,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发生了冲突,明争暗斗,龚瑛把王祐抢了过去,太史慈用烧船的方式还击,导致一批军民妻离子散,现在这座上缭壁里还到处竖着白幡。
&esp;&esp;刘基明白,上缭壁的人可能多多少少都知道太史慈和他们的合作关系……可正因为曾经建立过情谊,后来却遭到背叛,这样的怨怼甚至比一开始就是仇人的愤怒还要强烈。
&esp;&esp;这是不是因为这座陵园而流的第一次血?
&esp;&esp;恐怕不是。
&esp;&esp;从争战时双方的情绪看来,这里旧恨叠着新仇,甚至夹杂南人和北人、土著和官兵、败寇和成王之间的多重纠葛。这些恩怨一旦被触发,必将引爆更大的洪流,甚至超出太史慈和龚瑛的掌控范围,在江东的满目疮痍上再一次撕开伤疤。
&esp;&esp;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未知数,就是吕蒙——从一开始的金饼出发,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东西?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esp;&esp;说白了,不论太史慈和龚瑛各自想法如何,这整件盗墓之事,显然都瞒着孙家。这才是更巨大的斗争。孙权刚刚继位,江东骚动不安,一批金银财宝完全足以撼动权力平衡。吕蒙担心的东西依然成立,唯一不同的,只是对象从曹操,变成了太史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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