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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低声道:“那是应该的。”袁德妃唏嘘:“你觉得应该,我却至今未忘。三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来想去,只能托付你了。”贺融:“德妃请讲。”袁德妃:“我死后……”贺熙脸色一白。但这个字一旦说出口,袁德妃接下来的话反而流利许多。“我死后,唯恐贺熙年纪尚轻,无依无靠,又怕他就封之后,没有长辈管束,走了歪路,在你有闲暇时,还请给七郎多写写信,督促劝导他,让他像你一样独当一面,顶天立地,可好?”贺融问道:“长兄如父,德妃缘何不托付太子?”袁德妃苦笑不语。裴皇后出声:“三郎,这也是德妃最后一点心愿了,你就应了她吧。”贺融拱手应是。袁德妃道:“七郎,我有些乏了,你陪你三哥出去走走,你们兄弟俩,好好说会儿话吧。”“是。”目送两兄弟离去,袁德妃叹息一声,对裴皇后道:“我是真放心不下七郎。”裴皇后安慰:“七郎已经大了,陛下说,待他就封之前,会为他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你就放心吧。”“正因为陛下这样说,我才不放心。”袁德妃苦笑,握住裴皇后的手,“但您的眼光,我却是信得过的。”裴皇后点头:“我也会帮忙看着。”她还记得,当年她刚入鲁王府,以鲁王妃的身份主持府中事务时,袁德妃哀戚又隐含恨意的眼神。裴皇后还知道,当时袁德妃仗着自己是王府里的老人,给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也下了不少绊子。时过境迁,两个昔日相看两相厌,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抛开皇后与妃子这层身份,她们甚至能成为交情不错的朋友。这一切,源于袁德妃对嘉祐帝的死心,也源于裴皇后的清醒与理智。帝后相敬如宾,后宫涌现的新鲜面孔,帝宠有加的新嫔妃,让袁德妃彻底明白,就算没有裴皇后,自己与嘉祐帝,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像平民百姓那样夫妻患难与共的日子,终究像滔滔江水一般,再不复返。一场大梦,做得再久,也总有醒来的时候。但早年的磨难和艰苦,后来的愤懑不平,种种隐患累积起来,彻底击溃了她的身体,袁德妃不肯屈服,挣扎着想从老天爷那里多抢一些时日过来,希望能够眼看着儿子成亲,生子,去封地,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长安凶险,我知道七郎,年幼无知,容易误入歧途……”袁德妃咳嗽道,“太子也好,纪王也好,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连三郎都选择急流勇退了,七郎这孩子,我再清楚不过,他根本不会是别人的对手。”裴皇后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太医说你的病情正是因为殚精竭虑所致,只要七郎低调行事,遵纪守法,谁也不会平白无故与他过不去。”袁德妃:“那要是,有人逼他非得站某一边呢?”裴皇后不语。袁德妃苦笑:“其实您清楚得很,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我都明白,现在想想,我真是对不住您,从前钻牛角尖的时候,一心一意与您过不去,给您添了多少麻烦,您大人大量,非但不和我计较,还不计前嫌帮助我……现在我想开了,却已油尽灯枯,没法帮您打理宫务。这一辈子,我没有欠过谁,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说这些干什么!”裴皇后拍拍她的手,嗔怪道。袁德妃含泪道:“若是有下辈子,就罚我为您做牛做马,哪怕是化作您身边的一棵草一朵花,让我守着您,由我站在您身前,为您遮挡风雨,好不好?”裴皇后微微湿润了眼角:“好。”她想起一句话,心下忽然一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观风殿外,兄弟俩一路朝宫门走去。“往后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不要闷在心里,如果是宫里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就去求皇后,她在陛下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贺融道。“多谢你,三哥。”贺熙眼眶红红的。贺融想了想,又道:“不要觉得裴皇后抢走了德妃的位置,也不要怪罪大哥和二哥,他们都不容易。”贺熙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知道,罪魁祸首,从来就不是裴皇后,更不是大哥和二哥。”贺融不由扬眉。但贺熙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十多岁了,再不是那个依偎在母亲身边,又或抓着兄长衣角的羞涩小童,他有了自己的心事和主见,连贺融也不可能一一察知。两人在宫门处分手,贺融乘马车回府,府中管家却呈上一张令人意外的请帖。作者有话要说:贺湛来信:三哥,我这有个和尚,介绍你认识。贺融回信:不要。贺湛来信:是个大德高僧,又很俊俏,保管你绝对不后悔,你不是想让突厥人也信佛吗,让他去突厥传佛好了。贺融考虑了几天,回信:好吧。收到信的当天,贺湛立马就把贺僖打晕,运去灵州。收到人之后的贺融:……此后,明净大师被暴揍一个月。贺融打开请帖,目光先是落在最后的署名上,表情微微一怔,随即合上请帖,对文姜道:“你让人回信,就说这几日我都不在府中,不便接待贵客。”文姜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接过请帖应声离开。一旁薛潭伸长了脖子,也没看清请帖上写着的人名,又见这主仆二人神神秘秘,不由好奇心大起,猜测道:“难道是李家娘子,那位即将成为纪王妃的李遂安?”贺融没搭理他,但文姜侧身路过之际,朝薛潭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薛潭立刻就明白了。“哎,这真是美人难过英雄关,可惜造化弄人,要不然怎么着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金玉良缘啊!”“你今天出门前是不是喝酒了?”贺融忽然问。“没有啊,昨天喝的,出门前仔细漱过口了,难道口气还很重吗?”薛潭双手捂在嘴巴上呵气。贺融冷声道:“我看是醒酒还没醒彻底吧,不然怎么还满口胡言乱语?”他冷下脸时固然很有威力,但因为在薛潭面前摆得多了,人家根本就不怕他,还满脸笑嘻嘻。“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只是难免觉得可惜而已,您说这李家娘子,除了刁蛮任性一些,其实性情也不坏,起码不像她爹那样,面皮起码戴了三十层,一层剥一层,谁也看不见下面到底藏着什么。”薛潭话锋一转:“不过圣上既然已经赐婚,您又即将远行,说不定李家小娘子仅仅是想过来向您道别罢了,往后你们便是叔嫂,关系闹得太僵,也不大好吧,人家若是在纪王面前说点什么,难免会影响您与纪王的兄弟之情。”贺融低头看着书案,淡淡道:“我与她之间,隔了一个李宽,便如隔着千山万水,无论怎么走,终究也只能走到不同的路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面,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薛潭笑叹:“您便是太清醒太冷静了,许多事情原本一团乱麻,到了您手上,您倒好,也省了一条条去解的工夫,直接伸手一刀,全给劈断了。”贺融抬眼注视他,那一双眼沉静无比,却又似隐藏了无数波澜。薛潭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其实神女有梦,襄王也未必无心。“细说起来,这李小娘子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出身王侯之家,身份显赫,却不得父亲喜爱,听说为了这桩婚事,她在家里闹绝食,不知怎的,最终还是拗不过李宽,选择了妥协。李宽与纪王成为姻亲,无非是觉得女儿当太子妃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只怕自此之后,朝堂就不会安宁了,说到底,王侯之女,公主之孙,也不过是其父手中的一枚棋子。”贺融冷不防道:“你好似对李小娘子格外有份爱怜之情?”薛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讲,我是已有妻室的人了,也绝不敢觊觎纪王妃,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贺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难不成天下人都得因为他的不得已,去同情怜惜他?我承认这世道,女子活得比男子更艰难,但若要这么比较,我自己,又何尝比旁人容易?若不想当棋子,就要与人博弈,与天博弈。”他轻轻一叹:“我身旁的女子,高长宁也好,文姜也罢,谁不是生来就命中坎坷,谁又不是努力挣扎,不被当作命运的棋子?”薛潭的目光落在安王被衣服遮掩了的腿,旋即又默默收回视线。“是我失言了,殿下。”贺融摆摆手,过了好一会儿,似已平复所有心情,方道:“说正事吧。”“是。”薛潭先是面色一整,随即又忍不住笑出声,“方才还说到风云将起,没想到这么快就初现端倪了,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昨日纪王入宫求见陛下,在陛下跟前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哭得陛下心软,让他先安心成婚,不急着去封地了。”贺秀的封地在苏州,比起卫王的也差不到哪里去,都是江南丰美之地。但俗话说,离京一日,不如在京一年,外地再好,也不如天子脚下热闹繁华,不如距离咫尺之遥的权力中心来得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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