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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摊上这么个儿子,估计得折寿好几年。“那你说,你为什么突然变成和尚了?”贺僖委屈巴巴:“在树上说话累,又渴,我,贫僧想要下树说!”贺湛:“……”明尘主动帮贺僖解围,将贺僖在山下被人骗光钱财,又在山上迷路,差点饿死,然后被他们师徒所救,最后阴差阳错入了佛门的事简单说了一下。贺僖听罢,便皱起眉,对小和尚道:“你们这是威逼利诱,坑蒙拐骗诱他入佛门的!”“不关师父和明尘的事,是我自己想当和尚的!”贺僖在树上喊道。贺湛睨他一眼:“你不累不渴了?”贺僖:“……能不能借个梯子,我下不来了!”等梯子搬来,贺僖小心翼翼下了树,生怕贺湛动手,他拉着明尘小和尚,躲在对方旁边,一边走一边偷瞄贺湛,看得贺湛又好气又好笑。“四哥,你年纪比我还大,怎么成日净干一些不着调的事?你现在这么一声不响出了家,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你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贺僖轻咳一声:“其实我已经去信陛下,说明此事了,陛下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反应,说明应该是默许了我的作为。”贺湛扶额:“……那是因为你到处跑,陛下不知你在哪里,没法逮你回去吧?”贺僖嘿嘿一笑:“都差不多,差不多!其实我原本是想当道士的,毕竟当和尚要剃发,可当时上山,歪打正着就进了佛寺,又继承了我师父的衣钵,这也很难说不是上天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贺湛冷冷道:“那只是你想逃避世事的借口罢了!”贺僖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打岔!我一开始的确是想逃避,但现在,这个原因已经不占上风了,师父给我们留下了几本厚厚的游记,上面记载他这些年走遍的地方,他去过大食,去过天竺,甚至还出过海,我从前离家出走,不也想着有朝一日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别说万卷书,你连一卷书都没读透过,也好意思说这种话?贺湛倒是没再插话了,只是把这句话写在脸上。“……”贺僖扭过头,不去看他,继续说道,“当和尚也好,当道士也罢,那都是自我修行,普度世人的方式罢了,就像佛家说的,从生死大海之此岸,度到涅槃究竟之彼岸。那么究竟是怎么个度法?坐船能到,坐车能到,走路也同样能到,正所谓万法归一,就是此理。”这话倒的确有些妙义所在了,贺湛不由刮目相看,心说难道四哥真是决意皈依佛门了?“所以我与师弟下了山,打算一路走,一路化缘,一方面是修行,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重修玉台寺,圆师父生前的夙愿。”贺湛:“于是就化缘化到我这儿来了?”贺僖笑嘻嘻道:“你若愿意施舍一些,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过这次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拿一份度牒。”出家为僧,并非是把头发剃光,到寺庙里走个仪式就算是出家人了的,还需要有朝廷颁发的度牒,每年各州县会有僧道考核,通过考核的人,方能发与度牒,成为真正的出家人,否则只能是一个假和尚。贺湛听罢就哈哈一笑:“这么说四哥你现在还只是个假和尚?”贺僖摸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我也想当真和尚啊,奈何没有度牒!”贺湛:“按照你们的说法,玉台寺在洛阳境内,你理应到洛阳府去考度牒,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贺僖叹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了度牒,就可免丁免税,所以各州府将其当做摇钱树,公然贩售度牒,价高者得,朝廷也是默许的。我现在若表明身份,他们肯定会层层上报,一旦被陛下知道,他老人家肯定会下令捉我回去,所以我既不能找大哥他们,就只能来找你了。我与明尘一路南下,听说朝廷大军开拔到南夷平乱,就顺道过来找你了,幸好三哥已经回去了,不然他肯定也会抓我回去的。”贺湛白他一眼:“你当三哥成日闲着没事呢?他才懒得理你!话说回来,既然度牒可以买,你为什么不买一份?”贺僖:“我要有那钱,早就把玉台寺修好了,干嘛还出来化缘?现在一份度牒已经卖到了百缗以上,顶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开销了,相当于当朝正一品官员一年多的俸钱!”贺湛面色微变:“为何卖得这样贵?”贺僖摊手:“因为各州县都说自己没钱,他们每年要给朝廷上缴钱粮,还得留一些自用,但朝廷定量每年都在增加,地方只好想方设法增加财政收入,这卖度牒,就是其中一项。”贺湛:“但据我所知,朝廷索要的税赋钱粮并不算多,仅仅是按照平稳年份的最低数额来计算的,每年根据各州县是否发生旱涝天灾,也会酌情削减。而且就算如此,这几天朝廷国库,也年年告罄,几乎拨不出款项来。”贺僖:“有的州县是真没钱,土地被当地世家大族兼并,农民无地可耕,纷纷逃亡,而世家大族里,有功名的,买度牒的,隐匿人口的,通过各种方式免交赋税,别说地方官不敢得罪他们,就算敢得罪,也收不上来钱。老实说,高祖皇帝开创本朝,多赖世族高门支持,所以本朝建立之后,不仅律法制度,多沿袭前朝,那些世族也没有伤筋动骨,反倒借由新朝建立,狠狠捞了一笔。”他说得越多,贺湛的脸色就越凝重。明尘小和尚受其感染,也绷着一张小脸,端坐如松。贺湛喃喃道:“竟已到了这等地步吗……我还以为朝廷欣欣向荣,除突厥之外,或偶有天灾,再无隐患,如今看来,却是我太天真了吗?”贺僖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也是下山游历之后,才陆续打听到的。以前一叶障目,哪里能知道那么多?我与明尘南下,行经,你猜我们看到什么?许多流民四处游荡,躲躲藏藏,根本就没地方去,心狠点的,上山为寇,懦弱点的,就活活饿死。”贺湛:“这事我知道,前两年黄河泛滥,三哥与季凌前往治水赈灾了,后来洛阳附近的灾民,我也尽量安置了。”贺僖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留是范氏的地盘,他们家占了当地十之五六的土地,上次范氏正是借着天灾,趁着那些百姓逃灾,就低价将田地买下,等到灾患过后,百姓无家可归,田地也没了,只能成为他们的佃户,为他们种田,受他们盘剥。”贺湛:“但我记得,老尚书范懿也是出自陈留范氏,他为人刚直,家中也别无余财,以俭朴闻名。”贺僖:“就算范懿真的清白无瑕,就算他能约束家人不得假公济私,难道还能约束所有族人也乖乖听话,难道就没有族人假借他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五郎,范老尚书也只是陈留范氏的其中一支罢了!”贺湛眉头紧拧。“你说的这些事,我会向陛下一一呈报,让朝廷去查证的。”“那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贺僖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想被陛下逮回去关起来。再说了,陛下未必就不知道,所以先帝才会大力提拔寒门子弟,但知道了又如何,现在朝廷过半数官员,要么是高门子弟,要么得过士族资助读书,这些人已经形成一条牢固的铁链,轻易无法扯断。”轻易无法扯断……贺湛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但转眼即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见他陷入沉思,贺僖忍不住道:“少废话了,看在我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找你的份上,你就赶紧给我一份度牒吧!”贺湛缓缓开口:“要度牒也可以,你得帮我办一件事。”贺僖睁大眼睛:“我是你四哥!哪有弟弟让哥哥办事的?!”贺湛无情道:“明净法师,您已经六根清净,与红尘断绝一切联系了。”贺僖:“……”贺湛:“你不帮这个忙,我就让人把你押回京城,交给陛下处置。”贺僖:“太困难的我可不会。”贺湛:“你的佛法学得如何了?”贺僖咽了一下口水:“还行吧,我跟明尘隔三差五会辩法证法,他比我强一些……这跟你要我做的事有何联系?”贺湛露齿一笑:“我会集结岭南名刹名僧,辩法论道,请其优秀者,向南夷百姓宣讲佛法,你与明尘有没有兴趣?”贺僖与明尘面面相觑,满是意外。就在贺湛考虑要不要给三哥写封信时,远在京城的贺融,正朝宣政殿走去,准备参与朝议。不同于百官聚集的大朝会,这是小范围内的召见,通常只有十人左右,与会者都是皇帝信任的重臣,通常包括丞相、六部尚书,以及几位亲王。贺融来得早,也没与其他人约好同行,偌大广场,一人独行,长袖飘飘,宫卫内侍皆离得远远,甚至看不清面目,他忽然就有了些天地之间,孑然一身的错觉。天地苍茫,江山不老,代代更迭的只会是人心。高高的台阶走到一半,贺融驻足停步,回首望去,却见飞檐尽头,天色苍蓝,雄鹰掠起一道白痕,虚空就此裂开,引线从苍穹直垂入贺融心里,无声邀请他伸手抓住,顺势飞跃九霄之上,伫立层云,俯瞰世间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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