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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又恢复了安静,仿佛都能听见心跳的绝望声音。章谦溢将门关上,闷着头站了很久都没动。他苦笑了声,又长叹了口气,想起那会儿接过梅姨准备的毒酒时,那老娼妇笑的得意,说:公子这是自作自受,当日你若没有强行将冬儿从园子带走,她何至于死于非命。末了,这老娼妇歪着头,踮起脚尖,按住他的肩膀,半贴在他身侧,娇媚地笑:公子啊,你能否告诉梅姨,当日你到底拿了什么把柄威胁她,把她吓成那样。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他知道,安定侯荣明海暗中派人找了她半年多。不用想也知道,荣明海定是晓得戚夫人做下的好事。可荣明海是谁?那可是皇帝的舅舅,当今荣太后的亲弟弟,身份显赫,为人冷硬又不近人情,怎会允许有小妹这根伤了他颜面的刺存在。他趁着荣明海离京之际,强行将小妹从园子带出来,原本打算把她当成奇货,送给干爷做人情,可他见到她那刻,犹豫了片刻,不幸的是,这种犹豫已经在心里偷偷蔓延了。章谦溢闭眼,深吸了口气,微笑着转身,慢慢走过去,盘腿坐到地上。他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盘蜜煎雕花、爆炒羊肉以及一壶甘冽醇厚的好酒。“小妹,饿了么?咱们晚上常一起吃宵夜,我,我给你带来了些你爱吃的点心。”沈晚冬淡淡扫了眼这些精致吃食,她盯着面前这张俊脸,却发现,他眼眸低垂,并不看她。明白了,他来给她送断头饭了。沈晚冬凄然一笑,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送进嘴里,可怎么越吃越苦,原来,她哭了,把眼泪吃进去了。“我,真的非死不可?”男人低头,红了眼圈,一声不吭。“明白了。”沈晚冬闭眼,眼泪掉到地上,消失不见。她强行将口中的羊肉吞咽,问:“现在您能告诉我,我儿子究竟在谁家了吧。”男人抬头,看着眼前这张绝美却又悲惨的面孔,哽咽着,道:“他爹是安定侯荣明海,他是嫡子。他娘戚夫人把他当成宝一样宠,从前戚夫人生性冷傲,虽不受侯爷待见,又被府里的秦氏打压,但不屑争抢,一个人骄傲地活着。如今为了儿子,戚夫人也渐渐生出了一身刺,放心吧,她是个好母亲。”沈晚冬不禁想起那个样貌清秀娟美的妇人,比起恨,她如今更希望这女人能长命百岁的活着,好好养育儿子。“他,他叫什么名儿?”“应麟,乳名叫麒麟。”麒麟,麒麟。沈晚冬喃喃自语,将这两个字刻进血里心里,好方便带上黄泉路。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看着章谦溢,笑道:“求你件事。”“你说。”章谦溢亦流泪了。“以后,帮忙暗中留意着麒麟,清明过年的时候,把他的事写在纸上,烧给我。再有,哎!”沈晚冬叹了口气,泣不成声,她强撑着精神,哽咽:“我娘和哥哥大概以为我早死了,求你,以后暗中照拂照拂他们,千万别告诉他们,我曾流落过风尘。我想做他们心里那个干净的女儿、妹妹。”“小妹,我,我对不起你。”章谦溢大手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襟,痛苦不堪:“我没用,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沈晚冬摇头冷笑,一句话也不说。喜欢的女人?呵,如果真喜欢,那么会把她当个脏玩意儿?会让她出来陪酒卖笑?会亲手送她上路?这份喜欢,太复杂太脏。“毒在酒里吧。”沈晚冬抬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谁知手太颤,竟洒出些。女人苦笑了声,终究,她还是很怕死的啊。当酒杯送到口边时,她的腕子忽然被男人抓住。“公子?”她心猛地跳动,泪眼盈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难道他,他?“小妹,你恨我么?”男人呼吸急促,问道。“有点吧。”她淡淡笑着,回答。男人手无力垂下,低着头,苦笑:“如果有来世,我定将你当作珠玉一样,捧在手心,绝不叫你受半点苦。”她摇头,道:“来世,我不想再见你了。”真的不想再见你了。沈晚冬闭眼,慢慢举杯,不知道这种毒,会不会很快发作,希望快些吧,她真的不愿连死都饱受折磨。可就在酒入口的刹那,外头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个沉厚威严的男声,是大先生。“溢儿,晚冬,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安定侯来了,指名要见晚冬!”羊杂碎听见这话,沈晚冬大惊,手中的酒杯“咚”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片。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章谦溢,却发现这男人此时亦是一脸惊诧。没听错吧,安定侯指名要见她?为什么?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另外有目的?只是眨眼间,这又脏又臭的小屋忽然乌泱泱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自然是大先生,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梅姨、翩红,还有两个抱着妆奁及衣裳的小丫头。这又算怎么回事?沈晚冬不敢动,脊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冷眼瞧去,大先生此时正微笑着说:屋子太暗,再端进来两盏亮灯来。这般举动,倒是平易近人的紧,只不过那双深沉的眼似乎在思虑什么,让人猜不透。“晚冬姑娘,”大先生往前走了几步,两眼紧盯着地上坐着的狼狈女人,笑问道:“你与安定侯可曾相识?”沈晚冬摇摇头。“那你以前听过他么?”沈晚冬直接装傻,怯懦道:“他,他是何人。”大先生见沈晚冬并不认识安定侯,登时松了口气,可心里仍存疑,淡淡一笑:“他是何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要记住,在侯爷跟前别乱说话,你这条小命能不能留住,说不准还有一丝转机。”说罢这话,大先生板着脸,瞧向地上盘腿而坐、两眼通红的侄儿,问道:“你呢?以前可曾听说过什么。”章谦溢默默扶起沈晚冬,他冷眼扫了下梅姨,瞧见这老娼妇此时果然有些慌,是啊,若是小妹真与安定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安定侯又能出面保了小妹的命,这老娼妇就算不死,也得掉张皮。不过……“不曾听过什么。”章谦溢倒是镇静,他用手指帮身边的美人梳顺乱了的发,淡淡说道:“小妹是我从乡下买回来的,身世清白的很。至于侯爷为何要见她,那可是朝廷权臣之间的斡旋了,咱们这等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大先生垂眸默然,虽不怀疑却也不怎么相信,他招手,让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去给冬姑娘梳洗打扮,见大人物,可不能这般狼狈。大先生话音刚落,翩红就笑着走上前来,她从妆奁中拿出盒用茉莉籽研的粉,略屈膝,给沈晚冬福了一礼,随后眼波流转,柔声说道:“这是上好的粉,可遮住妹妹脸上的红肿。”说罢这话,翩红问小丫头要了块湿手巾,准备亲自帮沈晚冬梳洗上妆。谁知翩红的手还未碰到沈晚冬,就被章谦溢给用力打开。男人冷笑数声,并不看这位不久前还与他行房中之乐的美人,他只是默默地帮他的小妹整理乱了的衣襟和头发,半响,才说了句:“翩红姑娘的粉,咱们可不敢用,烂了脸可找谁去哭。其实我家小妹国色天香,就算再狼狈,也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流,用什么俗粉。”听了这话,翩红的脸登时绯红一片,又尴尬又气,简直进退两难,她见大先生并不言语,好似没有要帮她的意思。无奈之下,翩红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她轻甩了下袖子,又啐了口,媚眼恨恨地飞向章谦溢,嗔道:“得,看来我们这等粗手笨脚的终究上不了台面,伺候不了公子跟前的人。”沈晚冬可没心思理会翩红这会儿又怀了什么坏水,更没想法妆扮自己,她就是要这姓荣的好好瞧一下,自己的夫人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把别人害得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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