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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算了,大半夜的,架锅点火,还睡不睡了?”安裕容见颜幼卿仍然愣着,斜眼道,“不是有点心么?舍不得拿给我吃?”
&esp;&esp;颜幼卿赶忙取了饼干盒,揭开盖递到安裕容跟前。望见床上被褥凌乱,想起已是后半夜,峻轩兄应当早就睡着了才是。自己刚推门便惊动了他,可见并未睡熟。那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大约并非戏言。双手捧着饼干盒,不敢抬眼看他。安裕容先将油灯放置在床头,才伸手从盒子里取点心。腰身扭动间露出另一边胳膊,恰叫颜幼卿瞧见了小臂处包扎的绷带。
&esp;&esp;“峻轩兄,你受伤了?!”盒子脱手,差点掉地上,被安裕容单手接住。
&esp;&esp;“不碍事。有一段路没修好,叫山上掉下来的滚石蹭破点儿皮。”安裕容嘴里说得轻松,动作间却完全不曾挪动这边胳膊,一副半身不遂模样,任由颜幼卿扒了自己衣裳。心中暗思这点皮噌得可真是太好了,简直天赐良机。紧赶慢赶,就为了赶在彻底好利索前叫人心疼心疼。回来发现锁门闭户,禁不住心头冰凉,还以为须另设他法,没成想到底还是赶上了。
&esp;&esp;颜幼卿仔细端详,绷带包扎得相当专业,问:“回来看过大夫了么?用不用换药?”
&esp;&esp;“放心,矿区里就有大夫。今儿回来又被洋人经理拉去了使馆区的诊所,已经换过药了。只是不好使力,亦不能沾水。”
&esp;&esp;颜幼卿顿时忘了之前的羞窘顾虑,当即道:“那我向司令告两天假,在家照顾你。”
&esp;&esp;安裕容霎时心花怒放,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哪里用得着你告假,不是还有另一只手么?再说也可以请白大娘多看顾看顾。”
&esp;&esp;“白大娘也不能时时留在这里,日常起居定然诸多不便。”颜幼卿想说白大娘年纪虽长,照顾成年男性,有些事总不合适,还是应该自己来……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未必合适,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正犹豫不决,就听安裕容道:“说的也是。如此便有劳幼卿罢。只不知你的差事能否顺利告假?”
&esp;&esp;颜幼卿只好答道:“我还从没告过假,春节也不曾回乡,后日我自己去说一声,司令会同意的。”
&esp;&esp;安裕容微笑道:“那太好了。你也确实该歇息歇息。这京城来了大半年,还没正儿八经出去玩过呢。这季节正好,我带你去京郊转转。有几处山水园子,花花草草颇有些看头。”
&esp;&esp;颜幼卿想说我那还是回去站岗罢,却开不了口。安裕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起一片饼干塞进嘴里:“还真有点儿饿了。幼卿,劳烦你给我倒杯水可好?”
&esp;&esp;颜幼卿转身便去倒水,忽然又觉得告假照顾峻轩兄再正确不过。幸亏今夜没一时冲动直接回营房,否则哪里会知道他带伤归来,独自在家。
&esp;&esp;安裕容一面自己吃,一面往颜幼卿嘴边递。颜幼卿奔波半夜,反复纠结,被他弄得身心俱疲。最终自暴自弃般张嘴便咬,反倒觉出饿来。二人你一块,我一块,一顿凌晨宵夜,将盒子吃了个空。
&esp;&esp;困到上下眼皮打架,并排躺在床上,安裕容才想起来问:“幼卿,你回来那般晚,是做什么去了?”
&esp;&esp;颜幼卿被他问得浑身一凛。因为峻轩兄受伤之事扰乱心神,竟把尚先生忘在了脑后,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esp;&esp;“峻轩兄,前天站岗的时候,尚先生寻机给我递了个纸条,约我昨晚上门相见。”
&esp;&esp;安裕容困意瞬间消散:“他约你去,你就去了?”
&esp;&esp;“嗯,我悄悄去的,没人发现。尚先生住在承平坊,许多南来官员都住在这一片。我看见每家都有卫兵站岗,还有许多便衣警探。”
&esp;&esp;安裕容支起脑袋,不睡了:“他约你去说什么?”
&esp;&esp;“他说……他疑心祁大总统欲以重利换取东瀛支持其复辟,想叫我帮他送一封信出去。”
&esp;&esp;会当风云变
&esp;&esp;夏历四月中,西历已近五月底。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京城南边胭脂巷一带,乃出了名的烟花之地,风月场所,生意亦是一日好似一日。各家勾栏瓦舍,秦楼楚馆,被鲜花绿荫装点得缤纷绚丽。一丛丛刺枚、月季、丁香、玉兰,或浓烈,或淡雅,恰如宅院中独具风姿的各色美人,勾得人流连忘返,沉迷不舍。
&esp;&esp;安裕容穿了身轻薄的细格棉麻料子西装,精编窄沿草帽,配白丝衬衫、红绒领结,尖头皮鞋,手执镶玳瑁水晶文明杖,刚行至胭脂巷口,便惹来许多艳羡倾慕眼光。他这一身行头,即使站在西洋大陆最时尚最繁华的弗洛林国首都圣帕瑞思城街头,亦足够引人注目,在这华夏京城胭脂巷里,自然只有叫人赞叹追随的份儿。
&esp;&esp;颜幼卿跟在他后头,黑衫黑裤黑布鞋,仅露出点儿白袜子边。衣裳料子是一等一的好,样式却极其简朴。加之身形瘦小,气质沉晦,手里拎个一看就不属于他的高档皮包,实在不能不叫人误会成前者的小跟班。
&esp;&esp;此时刚过傍晚,尚有余霞染红天际,胭脂巷虽说妓馆居多,做的夜间生意,却也有口碑不错的茶楼酒肆间杂其中,正是上座时候。几家性急的妓馆早早挂起灯笼,更有秀丽可人的小丫头在门口迎宾候客。串串莺声燕语中,安裕容漫步而行,顺带笑眯眯品评几句。
&esp;&esp;察觉身后之人距离越来越远,遂放慢脚步,等挨近了,方侧头小声道:“怎么,不高兴了?不是你自己出的这主意么?怎的这副闷闷不乐模样?”
&esp;&esp;“没有不高兴。”颜幼卿低声回答。过得片刻,又加一句:“是峻轩兄你故地重游,太高兴了罢。”垂着脑袋,尽显唯唯诺诺下人姿态,全然不似措辞语调那般胆大包天。
&esp;&esp;安裕容勾起嘴角,无声漏出一缕笑意。拿文明杖点点他肩膀,佯作惩戒状。
&esp;&esp;那日颜幼卿交代了赴尚先生之约始末,安裕容便提出要他联系对方,设法让自己与之见上一面。信件与电文究竟要不要送,如何送法,还须亲耳听闻,当面相询,方能决定。安裕容问起颜幼卿可有什么合适的办法,能叫尚先生离开住所,且不引人怀疑。颜幼卿想来想去,竟是胭脂巷这京师著名风月场所最为便利。
&esp;&esp;原来南来官员几乎均未携带家眷,于京师安顿后,公务繁忙之余,难免异乡寂寞,便陆续由久居本地同僚引荐,去到胭脂巷里几家大堂馆消遣。时日一长,渐成习惯。往往每隔几日,便呼朋引伴,结伙成群,往相熟的堂馆喝茶听曲,斗酒清谈。其中自然亦不乏你情我愿,滞留温柔乡里罗曼蒂克一回者。此事广为人知,时论以为风雅格调,并不讳言。故而即使孤陋寡闻如颜幼卿,亦有所耳闻。由于同乐者多政坛名流,消遣之余,顺便往来交际,沟通消息,亦属常事。于是几家堂馆倒成了攀附交结,经营仕途好去处,生意愈加兴旺。
&esp;&esp;颜幼卿不知道尚先生是否常去胭脂巷。然而这地方既是许多南来官员时常光临之处,他要寻个由头随同而往,想必不难。至于那些日夜监视的便衣警探,就算紧跟不舍,此地纷扰复杂,要躲过耳目,比之别处,却是方便得多。安裕容听他说出缘由,点头道:“祁大总统怕是巴不得这帮子南边来的官员沉迷酒色,乐不思蜀。便是派人跟踪,定然也相当松懈。”
&esp;&esp;两人索性一夜没睡,商议细节直至天明。安裕容想得比颜幼卿更为深远,消了继续逗弄的心思,催促着叫他按时回总统府值岗。为了让他安心,特意举起受伤的胳膊上下挥舞两回。颜幼卿被他虚虚实实弄得七上八下,心中别扭,偏又生不起气来,只好抿住嘴不说话。安裕容搂住了人着意安抚,一面殷勤小情趣,一面政局大道理,终于说服他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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