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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严鹤臣的声音穿过室内热墩墩的空气,传进皇帝的耳朵里。外头簇簇落下的雪花轻轻拍打在窗棂上,像是冰渣子一样。
&esp;&esp;宇文夔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严鹤臣的脸上,而后又扫了一眼明珠。明珠咬着嘴唇垂着眼,手指攥着自己的衣摆,用得力气很大,指骨青白。
&esp;&esp;“哦,这样。”
&esp;&esp;严鹤臣说出口的话像是耳刮子一样打在皇帝的脸上,他的脸色铁青,十足十的阴沉。严鹤臣向来不是个服帖奴才,平日里君君臣臣的条条框框也算是遵守得适宜,今日才知道他肚子里这许多个小九九。
&esp;&esp;这个耳刮子抽得宇文夔生疼,好久都缓不过来,他瞧着明珠,似笑非笑地问:“哦?既然过了小定合了八字,朕倒是好奇,严大人的礼金有多少,八字合得怎么样,可是天赐良缘?”
&esp;&esp;明珠的心脏跳得越发快了,事从权宜,哪里有这些个从容准备,可严鹤臣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明珠的生辰在正月,臣的生日在四月,找钦天监掐算过,适宜合婚。至于礼金……”严鹤臣看了一眼明珠,轻声道:“臣母亲给臣留了一对耳环,说是日后送给臣妻,如今已经送给明珠了。”
&esp;&esp;宇文夔早就见过了明珠耳朵上的坠子,自然知道这坠子斥资不菲,不是明珠买得起的料子,看着他们二人一同跪在他面前,只觉得怒火中烧偏又无处发作。当真是巧啊,巧得都让人觉得蹊跷。
&esp;&esp;明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严鹤臣却没有那么紧张,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就算再厌恶他,也不得不忍过这一时,整个朝廷像是一个巨大的机簧,严鹤臣便是其中的轴心,他从容周转着紫禁城的每一处连接点,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寻常人很难胜任。
&esp;&esp;故而皇帝就算是此刻再想除之而后快,只怕都要暂且压抑一二。就算日后再发作也是无妨的,今日有可乘之机就好了。
&esp;&esp;严鹤臣想得没错,宇文夔确实不能在这个档口,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处置他,可这口恶气郁结在心里,让宇文夔混上上下都不爽快起来。
&esp;&esp;他瞧着柔顺地跪在地上的明珠,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和脑后的碧玉簪子,水葱一样剔透玲珑的丫头,若是这般轻易拱手,当真是大大的不甘心。他瞧着严鹤臣,心中划过一丝鄙夷来,一个阉竖,当真意外自己是什么了,竟还有娶妻的打算,当真是不知好歹。
&esp;&esp;屋中的其他人不知晓皇帝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没人敢抬起头,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淡淡道:“周福海。”
&esp;&esp;门外站着的黄门走进来,打了个千。宇文夔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用极冷淡的语气道:“从内务府支白银一百两,算是朕给明珠添妆了。”
&esp;&esp;一百两算是不小的数目了,这事儿竟就这般翻篇儿了?明珠伏在地上,额头贴在长绒地毯上,恭恭敬敬道:“奴才谢皇上恩典。”
&esp;&esp;严鹤臣与她一起行礼,明珠的余光能看见严鹤臣与她一起缓缓弯下腰,蓦地脸竟有点发烧,这算是什么事呢?口口声声说是要替她选个良家子,倒最后反而把他自己搭进来了。
&esp;&esp;两个人行了礼,一起从慎明阁里退了出来,外头骤雪初霁,天空微微放晴,已经有小黄门们拿着扫帚扫去门前的积雪,露出青石地砖来。
&esp;&esp;外头微冷的空气迎面吹来,脸上还带着方才屋子里的热气,这冷热交替的功夫,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冷是热,脸上滚烫着,手却冰凉。
&esp;&esp;这下子算是彻底把皇上得罪了,她自己是个奴才也就罢了,严鹤臣却还是要在御前行走的,以后要看着皇上的眉眼高低行事,如今没得要被穿小鞋上眼药。
&esp;&esp;方才在屋里头,听着严鹤臣说着那些合婚和八字的事,只觉得心里生出了很多不真实的感觉,只觉得他像早就准备好,胜券在握了似的。到底是严大人,事事想在人前,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esp;&esp;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转过什么年头,只觉得脑子里混乱成一团,莫不是真要嫁给他吧,且不说明珠自己,但是严鹤臣这般的人,可选的余地太多,哪怕他是个宦臣,也会有数不清的人乐意把女儿塞给他。
&esp;&esp;一个庶出的女儿又如何,嫁给严鹤臣便成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和权势,那是多少人渴求不得的。
&esp;&esp;她的身份只怕是配不上严鹤臣的,她小心地问:“大人方才可是认真的?”
&esp;&esp;这话落在严鹤臣耳中却是大大的变了味道,他微微偏着头看了一眼明珠,她迟疑地立在原地,眼里闪烁着些许茫然。严鹤臣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esp;&esp;他如今成了人人唾骂,遗臭万年的奸佞贼子,明珠是簪缨世族的锦绣嫡女,哪怕如今入宫做奴才,那也是高身段的女郎,如此放在一处,在如此重视门阀制服的乾朝,明珠的身份才是亮闪闪的金字招牌,是远远胜过他的,她原本不也早提过么,要门
&esp;&esp;明珠在太礼监里头忙到黄昏,看着日影一点一点落下来,天边的晚霞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像是清池里头的涟漪,太礼监里头的每个人都在瞧着她,可却也不晓得她到底攀附上了哪家的富贵,待天光一点一点冷下来,明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
&esp;&esp;熙和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明珠坐在床边,眼中闪烁着空旷和茫然,这样的神情是很少能在明珠眼中看见的,这个女郎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说:“明珠,太后想要见见你。”
&esp;&esp;明珠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微微抿了抿嘴唇。
&esp;&esp;刚走进万福宫的廊庑,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刚从万福宫的琉璃瓦歇山顶上头落下去,只余下淡淡一抹白,在天际晕开。院子里都是清苦的药味,感觉这丝丝缕缕的药香已经渗透进了万福宫的每一处家具陈设中。
&esp;&esp;明珠在这里头待了好几个月,里里外外的人都和她十分谙熟,有人给她撩开帘子,她走进去,给在拔步床上平卧的太后行了礼。
&esp;&esp;太后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全凭着汤药吊着,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明珠,看了好一会儿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皇上来的时候同我提了一嘴,说你要嫁给严鹤臣了?”
&esp;&esp;早猜到了太后有这么一问,明珠也不觉得意外,她乖顺的福身道:“已经合了八字,确有此事。”
&esp;&esp;太后似乎笑了,她抬了抬手,让屋里的其余人都出去,而后才淡淡说:“你别拿哀家当傻子,我确实病了,可眼不花耳不聋,你平心告诉我,到底真的是你喜欢他,还是别有居心,想要假借他的本事,离开紫禁城?”
&esp;&esp;明珠抬起头,看着卧在病榻上的太后,她微微阖着眼,语气很是平静,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祖母似的,这个问题并不好答,因为明珠自个儿也不清楚。
&esp;&esp;她和严鹤臣都知道,说是嫁给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严鹤臣舍下许多顾虑来扛着雷霆万钧的压力,明珠不得不说是心生感激。可她自己却不晓得到底是因为感激,还是旁的什么,自严鹤臣早上的话说出口,落在她耳朵里,心里竟涌动起几分雀跃来。
&esp;&esp;许是欢喜的吧,明珠把额头贴在地面上,轻声说:“奴才和老佛爷掏心窝子说,奴才确实是不想留在紫禁城的,皇上是人君,是天下共主,奴才算什么,不过是卑微如蝼蚁般的人。皇上想把奴才留在宫里,不过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新鲜些淡饭粗茶罢了。严大人不嫌弃奴才,奴才自然是欢喜的。”
&esp;&esp;明珠话里话外有几分讨巧,还有几分避重就轻的嫌疑,太后很久没有说话,倏而长长地叹了口气:“熙和,送她出去吧。”
&esp;&esp;室内依然是清苦的药味,明珠默默站起来,可心里头却升起几分不解来,没料到太后今日叫她不过只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熙和姑姑送她从暖阁里头走出来,站在廊庑里看着明珠轻声说:“有些个话我还想嘱咐你两句。在宫里头,严大人向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唯有做事还算妥帖,故而他树敌颇多。可他也不是轻易能给别人行方便的人,向来你对他而言不大一般吧。这些年他如履薄冰,过得辛苦,你若是能帮他,也尽力帮一帮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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