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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好受些了吗?”桓行简本裹挟了一身的寒气进来,等衣裳不凉了,方靠近她。
&esp;&esp;出了场大汗,嘉柔确实好受了些,她不语。桓行简静候片刻,见她还是不肯和自己说话,才去洗漱,再回来刚掀被子进来,嘉柔照例慢慢坐起,要从他身上迈过去。
&esp;&esp;“柔儿,”桓行简捉住她手,“我换地方睡。”
&esp;&esp;嘉柔下意识抚了抚小腹,她一脸的颓丧,丝毫精神也无。一整日里,除了发呆便是发呆,手依旧被桓行简握着,她抽出来,忽静静开口:
&esp;&esp;“我想清楚了,桓行简,孩子是无辜的。我会把他生下来,但你我之间,也只能这样了。我知道,你觉得你有苦衷,你无论做什么理都在你那边,我说不过你,也做不到体谅你要杀我的兄长。等孩子生下来,让我走吧。”
&esp;&esp;本不想哭,可眼泪还是滚滚直落,“我恨我还有知觉,一想到,我还要等兄长东市行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等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阻止不了任何事,甚至,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在寿春,我意外见到你,才发现自己见到你原来心里是那么高兴,我心里有你,哪怕知道你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想人生就这么短,只活一次。我既然心里有你,何不一试呢?我也相信,你待我有真心,只是这份真心我无福消受,不错,我出身鄙陋,我父亲也没什么功名,我跟大将军这样的洛阳高门子弟,本就不匹配。你我因缘际会相逢一场,是错的,”嘉柔揩了揩眼角,自嘲一笑,“我说太多了,仔细想,说再多也没意思的。”
&esp;&esp;脸颊上水光光一片,嘉柔眼睛眨了眨,她的眼皮肿得发亮,又疼又涩。桓行简静默听了半晌,只道:
&esp;&esp;“狼牙还是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柔儿,我也不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伪装的。没错,我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什么君子,有人挡我的路我绝不手软,你若后悔跟我,我也没办法。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都愿好好待你。”
&esp;&esp;话音刚落,“啪”的清脆一声,劈在了他脸上,桓行简没有躲。
&esp;&esp;嘉柔脸涨得通红,气得发抖:“你闭嘴!你,你这个人太虚伪了,你要杀我兄长,排除异己,你要做的事没人能拦住你,你怎么有脸说你愿好好待我?你明知道,我被困在后院的一方小天地里,唯有煎熬,你好好待我?你说这话,能骗得了谁?你既做了这事就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令人作呕。”
&esp;&esp;这一掌,她用尽力气,挣的伤口作痛,嘉柔转身伏在枕上咬紧唇无声哽咽起来。桓行简半边脸火辣辣的,他波澜不惊,凝视着嘉柔,良久,将她肩头轻轻一握,扯上来被子,低声道:
&esp;&esp;“去见他最后一面罢。”
&esp;&esp;嘉柔一滞,倏地抬眸,好半晌怔怔无言地望着他,等反应过来,再次恸哭不止。
&esp;&esp;这一案,天子的旨意很快下来,凡涉案者,一律诛杀三族。太极殿上噤若寒蝉,内官尖声尖气把圣旨读完,四下雅雀无声。
&esp;&esp;许允抬了抬头,桓行简那双眸子随之不悦地扫了过来,下朝时,直接将人拦下,质问道:“我自收李丰等人,中护军那日急急忙忙来大将军府是怎么回事?”
&esp;&esp;问的许允哑口无言,冷汗如浆,吭哧半天不知怎么应答才好,那副窘迫样儿,桓行简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作罢。
&esp;&esp;许允看着大将军前呼后拥的,被那黑压压的一群仪仗就此簇着出宫去了,这才提起袖子,拭了拭汗。
&esp;&esp;可桓行简没急着出宫,先至禁军,巡查一番,回到公府发现桓行懋还未动身,他将氅衣一脱,坐在了案前,一面挑要紧的奏章看了,一面问道:
&esp;&esp;“还有事?”
&esp;&esp;“阿兄,”桓行懋忍不住上前,“看在昔日情分上,饶了太初吧。当年……”
&esp;&esp;他的眼泪都到眼眶边上了,马上决堤,桓行简冷静抬首看他:“子上,是我昨天的话不够清楚?”
&esp;&esp;“就算不是为了昔日情分,以太初的声名,你杀了他,舆情汹汹,与我桓家又有几分好处?太初自长安返京后,外不结交朝臣,内不蓄养姬妾,他都到如此田地了,阿兄何必要非要置他于死地?”桓行懋素来敬重兄长,尤其自太傅病去,长兄如父,那份恭敬更是愈发深刻。此刻,罕有地想挣一挣。他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粗粝的风霜,喉咙间,则像卡了一块陇西大地早结的寒冰,浸骨的凉。
&esp;&esp;桓行简拿起朱笔,心平气和地垂首勾画起来:“看来,士季的话你是没听明白。太初是什么人,我们一道在这洛阳城里长大的,你不清楚?他是宗室里最有名望的人,他的父亲是文帝的贵臣,就是太傅也比不上。李丰为什么会找上他?你以为,太初真有本事推翻我?裴楷说他这个人,是‘肃肃如入宗庙,但见礼乐器’他当个太常掌祭祀才是最适合他的。不过,不管他有没有本事,他都是个好由头,他是反对我桓家的最好利器,在这庙堂之上,只要想反我桓家拉上夏侯太初是最好的选择,他一日不死,那些人就会一直蠢蠢欲动。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esp;&esp;听得明白,那又如何呢,桓行懋恍惚想起嘉平年间的某一个春日,院子里,那架葡萄正抽着新嫩的绿芽,生机勃勃。少年春衫薄,他无赖躺在葡萄架下翻书,一错眼,就见一袭青衫的太初含笑来拜访,他一开口,神色清明极了:“子元何在?”如春风风人。
&esp;&esp;有那么一刹,他觉得大家都可以永远少年不老不死。
&esp;&esp;太初的风采,唯有兄长可比拟,不过,那已是嘉平年间的旧事了。
&esp;&esp;葡萄架来年依然会发芽,可太初,还是要死了,桓行懋心里悲凉地想到,他擦去眼泪,静静道:
&esp;&esp;“弟回长安了。”
&esp;&esp;“嗯,路上小心。”桓行简很自然地表达了下自己的关怀,顿了一顿,补充道,“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太感情用事。”
&esp;&esp;桓行懋只觉满嘴苦涩,他嘶哑地应了声。
&esp;&esp;当晚,洛阳城开始淅沥起雨,没有跟卫毓打招呼,桓行简披了氅衣,乘马车,在廷尉大牢的后墙停下了。
&esp;&esp;他让石苞在外头相候,撑一把油纸伞,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走进了雨幕。
&esp;&esp;狱官见这年轻的贵公子乍然出现,心中疑惑,他只是淡淡道:“我要见夏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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