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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草讶异地看向含章,只见她仍是淡然神色,只眉宇间泛过一抹酸涩。本是侯府出身的金枝玉叶,如今却双手粗糙到连粗使婢女都不如。樱草心中不由涌起一片怜悯之意,忍不住道:“小姐,我听说牛乳浸手能柔化皮肤,不如我今晚便去领些来?”
含章将手笼到袖筒里,摇头道:“不用了。”樱草见她藏匿了手不欲他人知晓,只觉得二小姐真是可怜得紧,忙道:“那些不打紧……”
“樱草!”有人掀帘子进来,口内叫着樱草的名字,来人一身肉桂粉配银红的衣裙,看着很是娇嫩可人,正是派到贞华院的另一个丫头樱兰。
樱兰她爹是外院里得用的管事,连带着这个女儿在丫鬟们中也颇有些体面,加之她平素行事一丝不苟,比小姐也不差多少,颇得侯夫人的喜爱。如今两个来伺候的丫头里便顺理成章以她为尊,樱草虽私下和她关系亲密如姐妹,但被她这般呵斥,仍有些心惊胆战,垂手立在一旁,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樱兰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对含章福了福身,便叫樱草一起过来摆饭。樱草畏畏缩缩的,听她一唤便如得了特赦般忙忙地撇下含章过去帮忙。
雕刻了四时花卉的小圆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菜色精美,白腻如玉的瓷碗里是一份晶莹饱满的碧粳米饭,因为午间备的饭不够,这次樱兰特地多盛了一大盆过来。
含章也不多说,提起筷子就开始吃,她动作柔缓斯文,无论是低头角度或是咀嚼的幅度都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可就是这样的动作里不知为何带了一股风卷残云般的魄力,不知不觉中就用了四碗饭下去。
樱草中午已经亲眼见过一回,此时又见,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樱兰却照旧面无表情地侯在一边。
用完饭,含章在院子里各处转了一圈,待到天色全黑便回了屋歇息,洗漱过后,樱草说要在外间守夜,含章也不回答,只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把银柄黑鞘的匕首来:“有它就够了。”
这匕首是她绑在小腿上带来的,样式不见得多稀奇,上上下下也是干净的,只是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股冰冷萧杀的血腥气。上午解衣沐浴时樱草还被吓了一跳。她从小就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虽是奴婢,却也是娇生惯养,比寻常中等人家的女儿也不差,长这么大连菜刀都没碰过,骤然看见一把冷锋傲然,血气森森的匕首,不免心惊胆战。
此番又见,樱草仍是不能适应,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樱兰偷偷扯住她的袖子,对着含章敛眉行礼:“小姐好好歇息,奴婢等就歇在屋后耳房,随时听候小姐吩咐。”
含章无可无不可地挑挑眉,自顾自解衣卸裙。樱兰又行了一礼,缓缓起身,从柜子里寻出一支蜡烛点了捏着,携了樱草退出屋子,闭门离去。
过了一个拐角,樱草按着小心肝,后怕地拍拍胸口,小声对樱兰道:“姐姐,二小姐她……”她想了想,用了一个词,“她好奇怪呢!”她们两个从小同住一个屋一起长大,私下的情分不比寻常,所以背着人时,樱草在樱兰面前便自在得很。
樱兰一直板着的脸终于破功,她扑哧一笑,伸出一根白嫩青葱的手指点了点樱草的额头:“说什么话呢,主子们的事,岂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樱草撇撇嘴,把头转向一边,本想使使性子,但忍不住又道:“可是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姐呀,满玉京城里谁家的小姐这么不尊贵,吃那么多,不让人服侍穿戴,沐浴也自己动手,还拿匕首……”说着,似乎是想起那把寒气渗人的凶器,不由自主噤了声。
樱兰不以为意,拉着她的手入了耳房,这间耳房的位置就在含章的屋子后头,若是那边大声唤人,这里便能清晰听见。屋内一张简单的雕花床上早放好了两个樱的铺盖,其余不过两个衣箱,一桌两凳。上午时只顾着铺设打扫小姐的闺房,这里的陈设只够用便好,不曾细细收拾,两个月没有住人的屋子,仍有一股细细的尘土的味道消散不去。
樱草吸吸鼻子,小声埋怨道:“这破地方还不如咱们做三等丫头的住处呢。”
樱兰淡淡一笑,将蜡烛在桌面白瓷烛台上安好,上前去铺床:“咱们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呢。”她铺好床,又从屋角暖壶倒水进铜盆中预备洗漱,樱草一头扎进被褥里懒得动,樱兰笑吟吟看了她一眼,把布巾搓湿了拧干:“快过来抹脸吧。”
樱草突然从被褥里探出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樱兰:“姐姐,我听说,那位二小姐的娘原来也是个侯府小姐,是……是跟了咱们侯爷所以才变成妾室的,她们还说,姐姐的亲娘就是那位姨奶奶的陪嫁丫头,所以夫人才让姐姐来侍奉二小姐,是真的吗?”
樱兰脸上陡然变色,低声斥道:“是谁和你胡说八道的?”
樱草被吓了一跳,立马坐起身,瘪瘪嘴,哇一声哭了。
4
4、来客
夜色深沉,冷风吹得院中冬青哗哗作响,听着像是山涧里隐约的溪流。凉意从玉纱云母纸糊就的玲珑雕花窗里透进来,吹得桌上天香玉兔的琉璃烛台上烛影飘忽。
薛含章端坐在小圆桌边,执了一只青玉琉璃八角矮盏慢慢啜饮。笔直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安然不动如山。守夜的许婆子缩在院子对面的值房里,一眼不错地守了大半夜了,这位二小姐的影子仍是在不紧不慢或品茶或沉吟。
她上下眼皮都快黏上了,小姐仍是不起身安歇,许婆子实在困得慌,恨恨地啐了一口:“怪人屁事多,到现在还不睡,等着会情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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