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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休四（第1页）

&esp;&esp;荼离已有一月未出枫林青，头几日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被左旌扛回来时浑身是血，连鼻息都若有若无。祝余托着一条残肢断臂在他床前哭了三天三夜，才要死不活地将他哭醒过来。转醒后的荼离依旧跟丢了魂似的，高烧不退，终日不发一言。

&esp;&esp;他这一生恣意潇洒惯了，因着了无牵挂来，不曾有父母羁绊，除了年幼懵懂时与殊羽分开，从未尝过生离死别。

&esp;&esp;兔妖一家于他而言，便是家一般的存在。他们不似云中子为他授业解惑，也不像祝余尊他敬他捧着他，可无论自己累了倦了，总都有个归处。就好像在兔子窝的土炕上睡着，醒过来时，兔妖正佝着背坐在他脚边，拿一件厚厚的袄子裹着他，将他的脚塞进暖和的肚子里，手上是从不停歇的针线活。屋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阿溪抱着娃娃哼着童谣，风中是淡淡的萝卜干的味道。

&esp;&esp;可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

&esp;&esp;那日血流成河，兔妖们被困在方寸天地间发出的凄厉绝望的惨叫，有娃娃在哭，可就哭了那么几声，便再没了声响。

&esp;&esp;永远无法忘记，也永远无法原谅。

&esp;&esp;“阿殿，太子殿下在山下已守了一月，您真的不见他吗？”

&esp;&esp;太子殿下？呵。

&esp;&esp;据说回到大荒汤谷的，水到渠成。

&esp;&esp;事情再往前追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人，百鬼族新任鬼王，沉桑。

&esp;&esp;“阿殿，睡着了吗？”

&esp;&esp;苍凉的声音激得他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荼离捏了捏眉心睁开眼，只见祝余长老吊着只胳膊，正衣衫单薄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明明神仙长生不老，可他却感觉祝余苍老了许多，那副又担心又怕打扰他的模样叫人实在不忍，他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从没想过，祝余失去的不比他少。一只遒劲的右手，一身弯弓的本事，十数个他看着长大的溯风族弟子的性命，伤痛之余还要牵挂他这不争气的狗屁阿殿。

&esp;&esp;荼离深吸了口气，有些哽咽：“长老，尚未入夏，你穿得少了些。”没想到得这么一句关切，祝余顿时愣了愣，许久才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点无措：“正、正好纳个凉。”

&esp;&esp;方才应该交代那些属下，他们不该去打扰这么一个老人。

&esp;&esp;荼离扶着树站起来，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些日子睡多了，今夜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esp;&esp;“不担心，不担心！”祝余口是心非道，“我们家阿殿从小就让人省心。”由于太过激动，挥舞左手时还把拐杖给扔了出去，荼离调转脚尖大跨步过去，弯腰拾起拐杖，紧紧攥了攥。从小到大，何时叫人省心过，仿若一瞬间的崩溃，荼离趴在桌案上颤着声抽泣起来：“长老，我再也没有阿娘了。”

&esp;&esp;若不是伤心极了，向来逞强的阿殿怎会轻易掉下眼泪，祝余轻轻拍着荼离结实的后背，才真切感受到孩子真的长大了。

&esp;&esp;“兔妖伴你五百年，这已是天大的缘分，也是兔妖的福分，可缘分尽了便不能再强求。你或许觉着尚未尽孝，老兔妖未能颐养天年，可你方才一句再也没有阿娘，却真真是剜了老身的心。”祝余老泪纵横，哆哆嗦嗦地抬手指了指扶桑神树，悲恸哀泣，“你可知阿荼神女为了孕育你，受了多大的痛苦，你的阿娘从未抛弃你，哪怕熔血煅骨也要拼着护住一丝心脉将你生下来，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这般？”

&esp;&esp;荼离猛地抬起头，错愕震惊。

&esp;&esp;他省起《上古神祇志》中最后一句话：战起虞渊止扶桑，神女落，魔族灭，熔血煅骨，不入轮回。

&esp;&esp;他一直以为指代的是魔族。

&esp;&esp;“阿娘她……”荼离哑着嗓子，心揪着地疼，“熔血煅骨……不入轮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esp;&esp;祝余知自己失言，生生打住，只语重心长道：“阿殿，有些事等时机成熟你自然便会知晓。旁人都说你顽劣，但我深知你心地善良温厚通达，因着怕我们忧心你从未过问神女之事，外人看来是不近人情，可我与福德真仙都瞧得真切，你心中对神女的爱不曾减过一分。”

&esp;&esp;世上谁人会不亲自己的父母，哪怕从未有过一刻的亲情欢愉。

&esp;&esp;祝余抹一把老泪，拖过凳子坐下：“这话我只讲一遍，你的父亲神族惊风神君，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的母亲是三界神女之首，溯风族族长阿荼，他们为了大义而生，亦为了大义而死。但不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住，由生至死，向死而生，你的阿爹阿娘从未抛弃你。”

&esp;&esp;落针可闻的深夜静极了，荼离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呆呆地望着扶桑神树，第一次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esp;&esp;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抬手又不敢触碰，他仿佛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那女子额间有一道熟悉的火焰面纹，她粲然一笑，如阳春白雪。

&esp;&esp;荼离突然回过神，他转头问道：“此次神树异动，是否是因为我身受重伤，母亲她……”血脉相连，十指连心。

&esp;&esp;“我与福德真仙也这么猜测过。”祝余平复下心绪，又像是不认同，“三百年前你大战白虎，当时受的伤也不浅，可那时神树没有任何异动，所以仍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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