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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叫门。”明丽公主到底是姑姑,水浮打算去叫方家的门。林沫低下了眼睛,蓦地双膝跪下,笑道:“我知道宰相门前规矩多,更何况是宰相公主双重门,原是我孟浪了,不懂规矩。现在把这规矩补上,只求方相,或是公主,还地上这四人一个公道,还余家庄这些受伤的无辜人一个清白,还我世间律法,一个清明。”男儿膝下,黄金万两。林沫一生,跪父母君上。而今,他终于决定跪一跪这天地清明。容嘉闹腾的时候,有不少人说,这孩子实在是不像是个在官场上混日子的,难道家里人不教不管的?将来得吃教训的。不过容明谦远在广东,容熹虽是大哥,但并未中举,自然不会对当官的弟弟管束太多。而林沫今儿个的举动则光明正大地给那些人打了脸——他家里非但不教,反而觉得容嘉做得没错。杀人放火,仗势欺人的又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有什么教训好吃!甚至林沫做得比容嘉还过分些。容嘉不过是以自己的名义替余家打个官司而已。若非他准驸马的身份,一定掀不起这样大的波澜来,说不定不声不响地就过去了。林沫可是咬牙切齿地把脸面都撕开了。他自己的、明丽公主的、方相的,甚至素来以仁德治国的朝廷的。刑部,大理寺,吏部,京兆府,都察院。他把但凡有点关系的人都牵扯了进来。水瀛今儿个没什么事做,听闻他三哥亲自去了荥河街,也想去,倒是他的门客提醒:“王爷是什么身份?您去了,就是说方相实职,要动吏部条例了。”他自己想想也是,心里又急:“我看那林沫年纪虽小,也还算是稳重,怎么竟比容仲澐还冲动!”担心他要连累自己。荥河街住了不少达官贵人,水溶的王府就离这儿不过两条街,孔静瑢的岳家陈家就住这条街。不过谁也没有街头的风光——方相的敕造府邸光鲜亮丽,正对着就是他儿媳妇的公主府,高门大户,皇家威严,叫人不敢直视。林沫直挺挺地跪在街口。明丽公主到底是亲姑姑,水浮有些难耐地拿指甲去挠手掌心。水溶记得跺脚:“早前他还说,容嘉到底年纪小些,若搁了他,自然是盯死了符荣告,得了空再给方平蕴上眼药,怎么的一转眼就变了。”他身后的影卫道:“许是那时候,杀人的是符荣,方大人不过是个包庇,而如今,他也亲自动手了吧。”这影卫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的出身,自然是看不得的那些混账事儿的。林沫的心态,他自然也理解。甚至是心怀感激。“这人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林沫以前与他说笑,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素来不信神佛的林白氏也病急投医,去庙里求签,还给起了个乳名叫观音奴,家里头人叫着,正与前朝那个联名刚断的督水监官同名。如今想起来,果真是个操心劳碌的命。林沫身子不好,受不得凉,他的腿还受过重伤,平日里就是跪皇帝,也不过是刚俯□去就被扶起来。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人自然也没胆子让他跪多久。而今,他昂首,漂亮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鹤,他在等,方俭,方平蕴,随便谁都好,来与他对峙。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大局已定,他这手玩得毒辣又突然,现在兴师动众,沸沸扬扬,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太给明丽公主面子,甚至搞不好还要写封罪己诏什么的,抚平京师学子的怒火,即便今天方家人一直跟缩头乌龟一样地不出来,此局都注定了输赢。可是输赢又有什么用处?余家六口人已经没了呼吸。若是容嘉没有忽然起兴,去余家吃螃蟹呢?若是他是个虎头蛇尾的人呢?那这场屠杀,是不是就成了无头冤案,渐渐被敢怒不敢言的人们遗忘?所以林沫不容许方平蕴躲下去。他有什么资格觉得丢脸?!水溶急得跺脚,旁边人也没拦,他只得瞪着跟着林沫跪了一地的林家人,心里头怪他们不懂事,尤其是容嘉,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林沫的腿能是这么折腾吗?一边想,一边又觉得方平蕴不上道,有胆子杀人,没胆子认?什么玩意儿!只恨不得自己把方家大门给踹开。拖沓之中,圣旨到了。方平蕴是被人抬出来的,他本来就被老父打伤了,如今看着,方俭今儿个又补了不少,昔日风度翩翩的方御史现在正衣衫褴褛,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戴权愣了一愣,道:“驸马就这么面圣?且去整理仪容罢。”又问,“方相呢?”老头子气得不轻,被家人扶出来的时候还哆嗦着。方恩琴懦懦地看了眼父亲,又看着祖父,最后沉默地看向家门口的几具白布包裹的尸体,同尸体后笔直的靖远侯。戴权亲自去扶林沫起来。林沫挣扎着站了起来,不过膝盖发麻,终是一个踉跄,好在容嘉给他扶住了,也不敢叫表哥自己站着,侧手把他抱起来,一叠声地要叫轮椅。“像什么样子。”林沫低声责备了一句,“御座之前,不容失仪。”瞧瞧人家这境界,戴权忍不住想鼓掌了。怪不得万岁爷喜欢他。装可怜谁不会?方平蕴就是被打得再惨,好歹没打死,血淋淋地进宫去,给谁看呢?你说你又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就算伤了痛了,皇帝能怜惜你?他又不是太上皇。就是太上皇,也不过是有些偏心自大,真遇上了这样的混账事儿,指不定一巴掌就拍明丽公主脸上去了。杀人,尤其是灭口,还那么理所应当得轻描淡写。水溶就是个看热闹的,此刻也没法子跟着林沫进宫。甚至林沫本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出头的,皇帝责问这事,要问巡城御史,问京兆府,问刑部仵作,问方平蕴,甚至问公主府的府卫头领,还真没什么事要问林沫。但这事是他出头,怎么着也得请他去宫里头一起跪着。水溶有些担忧。林沫的脸色不太好。他今天一折腾,估计把这个月喝的那些养生的汤药都耗干了。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显得苍白,眼神却跟狼似的,放着幽光。他那双眸子水溶再熟悉不过,温柔的时候简直能滴出水来,比戏子的还勾人。但此刻这样的目光也是见识过,当年在户部没日没夜地清算账本,他也是这样。他一直是这样,又好看,又固执,那些人前的云淡风轻或是自在安逸都是假象,他并不是什么风流贵公子,不过是一块硬铁,火烧不烂,锤打不透。水溶明明是个小人,连他自己都明白,却每每见了这样的林沫,要情不自禁地臣服,只觉得又爱他,又恨他,想把他咬碎嚼烂一口吞进肚子里,却哪里舍得,只能由着他在人前发光,然后耀眼地走到他无法企及的高度去。多好的人啊。水溶现在甚至分不出一丁点眼神,去瞄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浮。直到方平蕴收拾妥当了,水浮俯□去和查看尸体的仵作说话,他才晃过神来:“秦王,怎么样?”动手的侍卫早已被绑了,公主府现在被御林军围着,进出不得。水浮又和仵作说了几句话,才缓声道:“靖远侯这手段,真是没话说了。”余家死得极惨,尤其是余达,仵作验尸下来几乎没几块骨头是完整的,偏偏外头还看不大出来,有些旧伤都是数十天前的,容嘉告方平蕴动用私刑,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水溶叹了口气,虽说同方平蕴也有些交情,但此刻更是庆幸林沫不用被说诬陷别人。只是到了御前,方平蕴却高呼冤枉,称此事是家仆所为,他病倒在床上,一无所知。林沫站在水浮等的后头,膝盖酸麻,他努力直着腿,听了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水浮能感觉到身后的颤抖,来自靖远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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