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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结蛮人,为了钟家?”钟无墨用木棍支撑,拖着断腿挪进院子里。用鹿璃换黄金,引蛮人入中原,怎么看也不像是对钟家好,反倒让钟家日渐衰败。沈楼看看他,眸色微沉。当年的事,钟有玉那个傻子定然是不知道的,但钟无墨就不好说了,话少的人心思重。“蛮人用二两金换一两鹿璃,这是多好的生意,”钟随风绑好受伤的腿,撑着站起身,“钟家需要这些黄金。现在看着衰败,等有玉继位,把库房打开,西域就能再起来。”“金矿呢?”钟无墨一惊。天下四域,各有各的营生。最有钱的莫过于拥有鹿璃矿的南域;东域毗邻东海,有珍珠、鲛绡、宝石;北域虽然没什么特产,但兵强马壮,各地平乱都要从北域借兵,譬如这次沈楼出兵狄州,钟家就是要给很多钱。至于西域,则有一处金矿。南璃北兵东珠西金,由此而来。“金矿,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空了。”钟随风苦笑,西域没有其他营生,兵力又弱,如果没有金矿,早晚成为一盘点心。“所以,钟长夜派人截杀我爹娘,是因为穷疯了?”林信讥讽道。钟随风看了一眼林信,闭口不言。“你爹娘……”钟无墨一惊,这事他还不知道。“你爹坚信我爹寻到了鹿璃矿脉,派人截杀。害死了我爹娘,还让这条疯狗追着我跑了几百里。”林信用剑尖点了点钟戮。虽然因为钟戮这种“不杀孩童”的奇怪癖好躲过一劫,林信也不可能感激他。他杀了赵坚,也造成了自己困于赵家生不如死的幼年。钟无墨原本是不信的,自己的父亲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听到是钟戮所为,便无法辩驳了。钟戮是钟长夜养的杀人刀,幼时被后母推下陡坡,为钟家老爷子所救,又被钟长夜养成了一条疯狗。他只听钟长夜一个人的话,忠心耿耿,指哪儿打哪儿。“钟戮,过来。”钟长夜死后,他的这只忠犬,便传给了钟家兄弟。然而,钟戮没有动。“戮,保护主人。”钟戮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楼和林信。主人?所有人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钟戮接住钟随风递过来的一块鹿璃,嵌在灵剑之上。“你的主人,是钟随风?”林信哑声道,骤然攥紧了沈楼的手臂。“没错,他的主人是我。”钟随风勉强站起身来,趴到了钟戮的背上。……当年那个鲜血淋漓的山坡上,是年幼的钟随风攥住了老国公的衣角,“爹,我们救救他吧,太可怜了。”“破相了?”老国公的性子跟钟长夜一般无二,说出的话总是极难听的,“也好,丑奴配你这个废物,倒是合适。”……“拦截你爹娘,是大巫的意思。鹿璃矿脉归钟家,他只要你娘回北漠。所以我帮蛮人混进来,抓你爹娘,又叫钟戮去斩草除根。只可惜这个蠢货,没能杀了你。”钟随风颇为可惜地说。所以,截杀林争寒和兰苏的,是假扮钟家属下的蛮人;追杀林信,重伤赵坚,全都是钟随风的主意。钟长夜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这件事。难怪,难怪钟长夜面对他的质问那般惊讶。他杀错了人,报错了仇,捏错了神魂!一代枭雄钟长夜,被林信毁了神魂,入不得轮回,永世不得超生。就如雁丘镇上那几个跑堂一般,成了林信手上血淋淋的债!“信信?”沈楼见他气息不稳,转头查看。正在两人走神之时,无数红线突然从地底冒了出来。沈楼抱住林信,一跃而起。但他没有鹿璃,只能凭着自身的灵力跃起一丈高。然而,空中还有几道不知何时布下的红线,瞬间将沈楼的后背割出血来。林信回过神,将旸谷踩在脚下,拉着沈楼快速躲过去。方才存储的魂力尚有剩余,足够两人御剑。然而那红线似是活物,尝到了沈楼的血,便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牢牢缠住了他的脚踝。此时,钟戮已经背着钟随风御剑逃走了。“咻——”一只摸鱼儿划破夜空,窜到了林信面前。林信抓住那小剑翻看,后面写着一个“离”字。“师父!”林信一惊,这是朱星离的摸鱼儿,师父出事了!话没说完,就听“噗通”一声,刚刚飞起来的钟戮,被人一脚踹了下来,连带着钟随风在地上滚了两圈。“呦,你俩这急匆匆的干什么去?挖坟啊?”一身绛红鲛绡的朱星离,踩着烧火棍一般的春痕剑,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林信提剑要砍断沈楼脚上的红线,被朱星离立时制止:“别动!”“不想让沈世子暴毙,就放我走!”钟随风呛咳了两声爬起来,那红线突然收紧。朱星离二话不说,咬破手指,虚空画了个符,弹到了红线之上。那红线便如被开水烫了的细虫,倏然退去。“咒术嘛,我也会。”朱星离得意地说。林信见危机解除,瞬间扑了过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刀勾住了钟随风的脖子,“我只问你,我爹娘,是不是你杀的?”“是……哎,不是我,是那些蛮人,”钟随风摇头,又变成了那副贪生怕死的熊样,“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大巫报仇!我只是资质太差,想跟他学点巫术,唔……”话没说完,就被林信割断了喉咙。而被沈楼缠住的钟戮,嘶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忽见林信握掌成爪,扣住钟随风的天灵盖。“再向前一步,我就捏碎他的魂魄!”钟戮瞬间收住脚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林信指尖发颤地扣着钟随风的脑袋许久,急喘几口气,慢慢松开了手。魂飞魄散的人,不能入轮回。现世报仇,不累来生,说到底,他林信不是阎罗,没有资格做这种事。钟戮接住钟随风的尸体,反复查看,确定他已经死了,这个刀疤脸三白眼的凶神,突然露出了一丝茫然。被后娘虐打,被族人漠视,只有那个懦弱的小孩子关心戮的死活。废物也好,没主见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通敌卖国也好,他都是戮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啊啊啊啊!”钟戮突然暴起,冲向林信。沈楼横剑拦截,钟戮却一头撞在了虞渊剑上。吹毛断发的灵剑,将钟戮的脖颈切断,身首异处。院子里骤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北风吹过大荒,卷起漫漫尘沙,遮盖了一地鲜血。没了主人的犬,不能独活。灭狼(一)钟无墨慢慢挪过去,在钟随风的尸体前坐下,抬手给他合上了双眼。林信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不发一言。当年在洛川的小城里,师父给一个误以为被后娘耽搁了前程的人一句批语,“蓬莱有路,一朝错恨”。如今用来说他,也恰好合适。钟长夜灵力强大,手腕卓绝,乃是一方枭雄,皇帝也要礼让三分,是上辈子林信最难逾越的仇敌。若是知道杀父仇人是一无是处的钟随风,他根本不需要割鹿侯的无上权柄。蓬莱有路,偏偏走成了荆棘途。一招错恨,断了无辜之人的轮回路。沈楼抱着他起来。“这是怎么了?”朱星离过来看徒弟,忽然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天边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谁呀?”一队身着金甲的金吾卫,身后跟着焦头烂额的钟有玉,落在了这破败的院子里。“二叔!钟戮!”钟有玉看到地上的两人,惊呼着快步奔过去,看到钟随风脖子上的吞钩刀痕,顿时红了眼,转身抓住林信的衣襟,“是我爹杀了你爹,冤有头债有主,你杀我叔叔作甚?”钟随风虽然无能,虽然懦弱,但自小对他们兄弟俩是极好的。父亲严厉,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调皮的钟有玉经常挨打。二叔总是磕磕巴巴地拦着,说他还小。“对不起。”林信哑声道。“说对不起就能解决吗?我二叔都死了!”钟有玉哭起来,“就算他通敌叛国,也轮不到你来杀他!”他已经主动带着金吾卫来寻叔叔了,准备亲自绑着他去见皇帝,没准能得个从轻发落。这下可好,什么希望都没了。“钟有玉!”沈楼扯开钟有玉的手。“是叔叔杀的,不是爹,”钟无墨突然开口,用漆黑无波的眼睛看向兄长,“入宫,是叔叔的计。”钟有玉被沈楼推了个踉跄,听到弟弟这话,顿时愣住了。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跟着钟有玉来的家臣吴兆阳,在跟金吾卫交涉。金吾卫决定要将钟随风的尸体带回京中,给皇帝发落。“侯爷可要随我们回京?”金吾卫统领过来跟林信行礼。“都过年了,回什么京,我们得回南域去了。”朱星离摆手道。“但,这事是侯爷上奏的,属下不好跟皇上交代。”统领有些为难。“本侯几时上奏了?”林信抬头看他们,眸色冷厉。从撞破钟随风跟蛮人的勾当之后,他就一路疲于本命,哪里有时间跟皇帝告状。那金吾卫立时不敢出声了,“竟不是侯爷上奏的吗?那属下一并呈报给皇上吧。”说罢,也不敢再多言。吴兆阳走到钟戮的尸体边,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钟随风,无喜无悲。捏着腰间的玉石吊坠,唇瓣微动,似在无声地念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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