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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妤婳愣愣看着汪忠嗣,她用手指抚摸着他冷硬的脸颊,微微颤抖,她淡淡笑道:“你,还是那么执拗。”他拥紧她,片刻不放松,颤声道:“这次,死都不放。”“好了,好了,阿训,夜儿都要羞你了,要真跟个小孩子一般吗。那我总要换件衣服吧,这样子太丑。我不喜欢。”明妤婳亲昵语气一如往昔,让汪忠嗣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好。”汪忠嗣轻扶明妤婳,温柔轻语:“我为你更衣。”“夜儿,还是你来帮娘梳妆。阿训,你在外面等我们。”明妤婳按住汪忠嗣手臂,温柔道:“我自己来就好。在你面前的妤婳,永远都要最美的,可好?”听着儿时她曾说过的话,那语气神情也依旧小女儿模样,汪忠嗣便不再犹豫,他明朗一笑,轻弹下明月夜的脑门,叮嘱着:“照顾好娘,爹去备车,咱们回家了。”明妤婳深深地把汪忠嗣的背影记在心里,像烙铁一般烫入记忆,她任由兴奋的明月夜笨拙地帮她换衣服,一只手却悄悄伸进了枕头里的暗袋中,摸索着。“夜儿可记得娘教给你的那些?”明妤婳轻柔地揽住女儿,用另一只手梳理着她的头发。“都记得呢。”明月夜把脸趴在母亲肚子上,她最喜欢母亲怀中淡淡的樱草馨香。“照顾好他,让他好好活……你要守护他,娘……才可放心……”明妤婳身体突然猛烈地一颤,气息徒然渐弱。“娘?”明月夜疑惑地抬起头,她赫然地看见明妤婳的心脏位置插进一把银簪,长长的簪身只露出叶子形的簪尾,她的衣衫上渐渐开出一朵璀璨妖娆的红花,从含苞到盛开,越演越烈。明妤婳一扫病态的疲惫,她晦暗的脸庞开始弥漫出一种异彩,泛着生命怒放至颓落的美丽。血腥味让休憩的雪貂兽惊跳起来,它焦急地抱住明妤婳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发出嘶声尖叫。明月夜惊愣地看着雪貂兽试图舔拭明妤婳的伤口,却被她微笑阻止:“我心意已决,老东西……夜儿就拜托给你了。夜儿,别怨娘心狠……照顾好他,为了娘,你们都要好好……活!”明妤婳努力地伸手,努力地要再抚摸明月夜的脸庞,痛苦道:“夜儿啊,长大了莫要相信人,更莫要爱上人,他负心……你会痛,他若真心……你更痛的,情啊,终归害人太深……娘心里苦啊……”未及明月夜的脸颊,她的手已无力垂下,自此了无声息。明月夜颤抖着,尝试地揉搓着母亲尚存温热的手指,颤声道:“娘,别吓夜儿,娘,你起来啊,娘——”她撕心裂肺地痛呼。门外的汪忠嗣破门而入,突见此情此景,犹如匕首瞬间刺穿了自己,仓皇剧痛,猝不及防。他脑海里瞬间一片亮白,在那流光飞舞中,他看着此生最爱的女子,身上正不断盛开出一片一片妖艳红花,艳丽非凡。那簪头上的蓝田玉氤氲着柔和光雾,一如她温净的眸子。绝望的男人手中抓着的白色披风无力飘落在地,柔软又肮脏的摊在冰冷的地面上。簪子,是他十六岁时亲手打制,那片叶状蓝田玉与他剑上的本是一对耳扣,来自母亲当年唯一的遗物。他恳求银匠师傅学艺,辛苦月余,最终满手血泡才打成这支簪,独一无二的,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一直那么爱不释手,自此不曾离身。“他日咱们拜堂成亲,我才不要什么凤披霞冠,有这枚簪就足矣了,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比翼双飞,生生世世。”她如是说,明眸锆齿,笑魇如花。那年,她才十二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今簪在,人却香消玉殒。汪忠嗣踉跄后退着,他茫然、窒息、疼痛、混乱直至疯狂。自此生死茫茫,天人两隔!一切都将化为尘土,然后尘归尘,土归土,待尘埃落定,便什么就都不会剩下,就这样,都没了……为何她这样狠?用惨烈方式,将自己雕刻在他心尖上,刀刀见血,深入脊髓。哐当一声巨响,汪忠嗣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地,口中喷出一片血雾,星星点点溅落在,那散落于地的白纱披肩上。铁般的男子半天不能言语。随着一阵凉风,染血的披风被吹到床脚下堆成窝囊的一团布,盖住了明月夜的脚踝。她啜泣着捡起披风,舒展着摩挲着柔软布料,又轻柔地为母亲盖上,当披风散落在妤婳冰冷面庞上,在最后一瞬间,明月夜清晰地看见母亲紧闭的双眸,终又滑落一颗绵长的泪。夕阳之下,那眼泪,艳红如血。“婳儿,你真忍心,丢下我……独活?”在汪忠嗣受伤野兽般的呻吟中,明月夜攥紧小小的拳头,任由牙齿咬破了嘴唇。“娘,夜儿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一定有人逼死了你,夜儿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正文卷4阿寒天宝六年,长安,哥舒府邸。年前,哥舒昊刚为自己的老父亲哥舒知途办过丧事,按大常例律,他要在长安守孝满三年。半年有余,哥舒官邸不闻丝竹之声,平常也清冷得很。哥舒昊走进中院大厅,突然从里面游离出一阵歌舞声,显得与肃穆环境异常突兀。哥舒昊站在大厅门外,望着厅内景象,不由一声叹,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大厅当中凭空多了一只硕大的檀木雕花软榻,上面铺着白色虎皮,榻上斜躺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没有盘髻,一头过腰长发狂乱地披散着,额上系了一枚兽型金冠,他容貌俊美但神情桀骜。软榻之前,围着一群异族歌姬,她们跳着时下流行的胡旋舞,一时满园春色,艳光流淌。年轻人慵懒地拿着皇帝赐给哥舒家的鎏金酒杯,慢啜杯中波斯葡萄酒,他冷眼观赏着美女跳舞,不言语,只在唇边微展半分讥哨。“表少爷,老爷回来了。”哥舒昊的管家左云在身后小心翼翼提醒。但年轻人惘若置闻,甚至还轻佻地捏了一把歌姬的脸蛋。“放肆!”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哥舒昊身后劈头盖脸砸下来:“哥舒寒,父亲大人尸骨未寒,你却在此纵情歌舞,荒唐至极。”“那老头儿又不是我爹!”哥舒寒扫一眼面前的朱色华服的女子,她高鼻深目浓妆艳抹,棕黑色的发盘着云髻,一对硕大的蝴蝶点翠金步摇闪闪烁烁中,映出白如脂玉的肌肤,美轮美奂艳若天王。他禁不住哂笑道:“就是我自己的亲老子挂掉了,那又如何?及时行乐方才人生真谛。婶娘,你还是多去逛逛首饰店胭脂铺吧,别管我的事情。”眼见家中又要硝烟弥漫,哥舒昊赶忙揽住宠妾六娘的胳膊,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他生怕两个冤家一言不合,哥舒寒又拂袖而去,要知道,他也有快半年没见到他这宝贝侄儿了,一句话,心下想念得紧啊。六娘银牙紧咬,不顾哥舒昊阻拦,径直冲到哥舒寒榻前,劈手砍落他手中的酒杯,冷着俏脸冷语斥道:“你就不能自爱些?永远一副下流胚的德行。”“我压根儿不是君子,你早知道!”哥舒寒由着六娘打落手中的酒杯,直接拿起来盛酒的玉壶。“您……”他冷笑着拉长语音道:“婶—娘—,男女授受不亲,您逾越了。”满脸怒容的六娘一时噎住,一张俏脸登时冷白。哥舒昊赶忙拍拍六娘的手腕,轻声细语安慰道:“六娘,你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我跟阿寒,还有事要商量。”六娘一甩衣袖,狠狠剜了一眼哥舒寒,转身离开。她身后的丫鬟小碎步地紧跑才能跟上自己暴怒的主子。“你们也下去。”哥舒昊依然语气平和。管家左云挥挥手,舞姬们很有眼色的跟着随从们旁门悄悄离去。一时间,中厅安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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