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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但是,跟着,厅长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他暗示着说,沙皇也知道了关于他家庭中出现的不睦,甚至听说了离婚的传闻。作为沙皇十分看好的得力官员,沙皇本人十分希望他能保持和睦的家庭,尤其是在这两项可能会招致既得利益者强烈反对的法案就要实行的这个关键时期,他不希望卡列宁因为这种问题而给反对派留下任何质疑的口实。
&esp;&esp;“或者说,您必须要保证,不能因为您的个人问题而给陛下的改革方案以及用人策略方面招致任何不必要的质疑,否则,哪怕您曾为此付出过巨大心力,陛下恐怕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实施的人选,”列莫涅夫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得就像一张核桃皮的脸上露出几丝仿佛是同情的神色,跟着,他又露出了笑容,“但很巧,接下来正好有一个可以帮助您扭转的机会,”他说道,“您应该也知道,下周,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国商务部长就会带着一个庞大的考察团来彼得堡访问。部长会携他的夫人一道。所以,请您也携您的夫人一道出席招待宴会。陛下希望到时候,您能向彼得堡展示你们已经得到修复的夫妻关系。这样才符合教义,也符合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美德。”
&esp;&esp;作为负责此次美国使团接待任务的最高长官之一,卡列宁自然知道使团来访的事。鉴于俄国在之前美国内战中的友好立场,最近这几年,两国关系飞速发展。美国人慷慨地把自己当时堪称世界最先进的水雷和鱼雷制造技术传授给俄国海军派去的学习团,而俄国在美国举办的一场国际博览会上所展示的工业、农业、科技方面的成就也惊艳了美国。这一次的商务部长来访,就是前次国际博览会的后续。
&esp;&esp;“卡列宁阁下,您是陛下相当看中的最年轻的部级长官,前途无量,”最后,厅长凑了过来,压低声说道,“但现在,我还是对您说老实话吧,已经有人不断在陛下面前拿您的家庭问题对您进行大肆的攻击,认为您私德堪忧,进而质疑陛下的用人,甚至质疑陛下改革措施的正确性。陛下也是不胜烦扰。所以……”
&esp;&esp;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卡列宁,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esp;&esp;————
&esp;&esp;来自第三厅厅长的这番话,令卡列宁深感困扰,心底充满了愤懑和无奈。
&esp;&esp;从开始从政到现在,已经过去的这二十年时间里,他曾遭受到无数次来自各方面的攻击。但最后,他都获得了胜利,并且,那些来自政敌的攻击,哪怕再恶毒,再无中生有,也极少能搅扰到他的心情。
&esp;&esp;但这一次,他却真正受到了影响。不仅仅因为他的政敌已经跑到沙皇面前对他的人格进行诋毁,而且,他们用来攻击他的武器,正是他心底里最不愿意去碰触的那个伤疤。
&esp;&esp;这是个不可理喻的社会,他一直就这么认为。就连沙皇陛下,也是情妇无数,甚至还有私生子,这早就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但是大家全都默认无罪。仿佛只要不撕开罩在脸上的那张薄薄面纱,背地里无论怎么男娼女盗,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一对夫妇的高贵和忠贞。
&esp;&esp;他很不幸,妻子安娜的做法,偏偏和这些人不一样。所以不止是她,连带着,做丈夫的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esp;&esp;是啊,一定是他这个做丈夫的,私德败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妻子才会不顾世俗体面,公然与他撕破脸皮跟着情人跑了,这样的推论,听起来实在是理所当然。
&esp;&esp;在安娜公然公开与伏伦斯基非正当关系的时候,卡列宁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他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用来攻击他的绝好机会。他也曾努力不让这种局面出现,但很遗憾,在这一点上,他失败得非常彻底。
&esp;&esp;任何的改革必定都会招致现有利益获得者的极力反对,他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自己现在正在实施的工作可能招致的攻击,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在,他最大的担心果然发生了,而且,还发生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为了推行这两项重大的改革计划,他已经做了几年的艰苦前期工作。他几乎跑遍了俄国几十个省份,以大量的实地调查数据和案例去说服沙皇,以铁腕的手段去力排众议,眼看就要得到沙皇的认可,只要圣谕一下,就可以进入实施程序时,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第三厅厅长却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谈话。
&esp;&esp;他不能让对手的阴谋得逞,更无法容忍自己努力多年的事业因为这个可笑的罪名而腹死胎中。倘若他就这么认输,那么他就不是卡列宁了。
&esp;&esp;所以,在收到奥勃朗斯基那封关于请求为他谋得某铁路公司职位的拜托信,发现他在信末特意告诉自己,安娜已经和伏伦斯基分手,现在就独自住在乡下的时候,他立刻就决定来找安娜。
&esp;&esp;非常奇怪。虽然,他始终坚定地认为,在夫妻关系破裂这件事上,安娜的错占了绝对。她有责任去协助他渡过现在的这个危机。但是现在,当他真的坐到了她的对面,面对她的发问,他竟然又觉得说不出口了。
&esp;&esp;————
&esp;&esp;“请问,您过来,是想告诉我,您终于同意和我离婚了吗?”
&esp;&esp;安娜见他就是不说话,忍不住又催问了一句。虽然连她自己也清楚,这应该不大可能。如果是离婚的话,他绝不会是现在这种表情。但是论到别的什么事,她又实在想象不出来。
&esp;&esp;“不是离婚!”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他忽然抬起眼,笔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跟着又解释,“至少不是现在。安娜,你或许从不关心,但我告诉你,从1860年起到现在,教会批准离婚不到七百起,每年不足50对,相对于4300万东正教人口来说,这个数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并且,没有一对是政府人员。安娜,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我大概会是第一个必须要站到教会去申请离婚的政府人员。”
&esp;&esp;安娜耸了耸肩。
&esp;&esp;摊上这样的事,她也挺同情他的。但是,总不能因为同情,就这么和他吊着过一辈子吧?不离婚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是自由身。这一点,她绝对不能接受。所以,对于他的倒霉,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esp;&esp;“那么,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答应和我离婚?”她追问,“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esp;&esp;“坦白说,我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你的协助,”他对上了她的目光,径直把之前已经考虑了好几天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esp;&esp;安娜惊讶地睁大眼睛,失声嚷了起来,“什么?你要我跟你回去出席什么美国人的招待会,在别人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esp;&esp;“恩爱夫妻就没必要了,”卡列宁严肃地望着她,“我只要求你和我一道出席,不需要你出任何的风头,只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依旧保持着夫妻关系,这就够了。我想,既然你已经和伏伦斯基分开了,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吧?”
&esp;&esp;听着他用谈论公事般的平静口气和自己安排这样的事,在起初的惊诧过后,安娜现在简直想笑了。
&esp;&esp;“你虽然不说原因,但我猜,一定是和你的政治前途有关,”她嘴角露出的讥嘲笑意简直遮也遮不住了,“卡列宁阁下,您可真了不起,为了前途,居然连这样的一个妻子也能容忍。”
&esp;&esp;卡列宁脸颊一侧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
&esp;&esp;“安娜,关于我的品格,这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希望你能配合我,或者,就算帮我一个忙,当成一项工作去完成,这就行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来自别人的羞辱。”
&esp;&esp;安娜盯着他那张仿佛上级正在给下级安排工作指令的脸,片刻后,笑了笑,“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了。但是,如果我帮你了你,你用什么来回报我?虽然你说你会保护我,但你也明白,要我现在再次出现在彼得堡,这对于我来说,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压力。”
&esp;&esp;“等我手头致力的法案进入实际实施阶段,我就立刻和你离婚,”他想都没想,立刻说道,“你放心,不会拖得很久,最迟在今年年底前就能解决,请相信我的执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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