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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1页)

&esp;&esp;好还每见天公巧,知心自有知心报。看鹤禁沈冤,天涯路杳,

&esp;&esp;离恨知多少。&esp;&esp;黎阳鼙鼓连天噪,孤忠奇策存隋庙。一线虽延,

&esp;&esp;名花破损,佛面重光好。

&esp;&esp;右调“雨中花”

&esp;&esp;自古知音必有知音相遇,知心必有知心相与,钟情必有钟情相报。炀帝一生,每事在妇人身上用情,行动在妇人身上留意,把一个锦绣江山,轻轻弃掷;不想突出感恩知己报国亡身的几个妇人来,殉难捐躯,毁容守节,以报钟情,香名留史。再说司马德戡,缢死了炀帝,随来报知宇文化及。化及令裴虔通等勒兵杀戮宗室蜀王秀、齐王(日东)、燕王亻炎及各亲王,无少长皆被诛戮;惟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甚密,故智及一力救免,方得保全。萧后在营中,将营中漆床板为棺木,把朱贵儿、袁宝儿同殡于西院流珠堂。正是:

&esp;&esp;珠襦玉匣今何在?马鬣难存三尺封。

&esp;&esp;宇文化及既杀了各王,随自带甲兵入宫来,要诛灭后妃,以绝其根。不期刚走到正宫,只见一妇人,同了许多宫女在那里啼哭。宇文化及喝道:“汝是何人,在此哭泣?”那妇人慌忙跪倒,说道:“妾乃帝后萧氏,望将军饶命。”宇文化及见萧后花容,大有姿色,心下十分眷爱,便不忍下手,因说道:“主上无道,虐害百姓,有功不赏,众故杀之,与汝无干,毋得惊怖。我虽擅兵,亦不过除残救民,实无异心;倘不见嫌,愿共保富贵。”随以手挽萧后起来。萧后见宇文化及声口留情,便娇声涕泣道:“主上无道,理宜受戮。妾之生死,全赖将军。”宇文化及道:“汝放心,此事有我为之,料不失富贵也。”萧后道:“将军既然如此,何不立其后以彰大义?”宇文化及道:“臣亦欲如此。”遂传令奉皇后懿旨,立秦王浩为帝,自立为大丞相,总摄百僚,封其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封异母弟宇文士及为右仆射,长子丞基、次子丞址,俱令执掌兵权;其余心腹之人,俱重重封赏。有宇文化及平昔仇忌之臣,如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密书监袁克、左诩卫大将军来护儿、右诩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晶、梁公萧臣,连各家子侄,俱骈斩之。更有给事郎许善心,不到朝堂朝贺,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而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临丧不哭,人问其故。范氏说道:“彼能死国难,我有子矣,复何哭为?”因卧不食而卒。宇文化及因将士要西归,便奉皇后新是还长安,并带剩下贪生图乐的那些夫人美人,一路搜括船只,取彭城水路西上。行至显福宫,逆党司马德敬与赵行枢,恶宇文化及秽乱宫闱,不恤将士,要将后军袭杀化及,不期事机不密,反为化及所杀。行到滑台,将皇后新皇,留付王轨看守,自己直走黎阳,攻打仓城,接下不题。

&esp;&esp;再说王义夫人,领了赵王与众夫人等,离了芜城二三十里,借一民户人家歇了,只听见城中炮声响个不绝,往来之人信息传来,都说城内大变。王义叫赵王仍旧女妆,叫妻子姜亭亭与袁紫烟、薛冶儿,俱改了男妆,沙、秦、狄、夏、李五位夫人与使女小环,仍旧女妆。袁紫烟道:“我夜观乾像,主上已被难;我们虽脱离樊笼,不知投往何处去才好?”王义道:“别处都走不得,只有一个所在。”众人忙问:“是何处?”王义道:“太仆杨义臣,当年主上听信谗言,把他收了兵权,退归乡里。他知隋数将终,变姓埋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此人是个智勇兼全忠君爱主的人,我们到他乡里去,他见了幼主,自然有方略出来。”袁紫烟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必投此处方妥,不意你们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进发。

&esp;&esp;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犹恐祸临及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不胜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将来天下合兵共讨,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速使一计,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杨芳,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黎阳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杨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处?不意汝忽到来。”随引进书斋,退去左右,问道:‘大仆公现居何处?近来作何事业?”杨芳答道:“敝主自从被谗放斥,变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道:“可有书否?”杨芳道:“书启敝主实未有付,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士及忙开视之,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厢去用饭,自己反覆推详。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乃是士及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尚未适人,不特姿容绝世,更兼颖悟过人;见士及沉吟不语,便问士及道:“请问哥哥,这是何人所送,如此踌躇?”士及道:“此我旧友隋太仆杨义臣所送。他深通兵法,善晓天文,因削去兵权,弃官归隐。今日令人送来一罐,封记甚密,内中止有此二物,这个哑迷,实难解洋。”淑姬看一回,便道:“有何难解,不过劝兄早早归唐,庶脱弑逆之祸。”士及大喜道:‘哦妹真聪明善慧;但我亦不便写书,也得几件物事答他,使他晓得我的主意才好。”淑姬道:“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若主意定了,有何难回?”士及道:“化及所为如此,我立见其败;若不早计,噬脐无及。”淑姬道:“既是哥哥主意定了,愚妹到里边去取几件东西出来,付来人带去便了。”淑姬进去了一回,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漆盒子出来。士及揭开一看,却是一只小儿顽的纸鹅儿,颈上系着一个小小鱼罾,上边竖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扎得端端正正,放在里头。士及看了奇怪道:“这是什么缘故?”淑姬附士及耳上,说了几句。士及道妙,将漆盒封固,即付与杨芳收回去了。

&esp;&esp;次日,士及进见化及,说:“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假妆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还。”化及应允。士及便叫委孥与淑姬,扮作男妆,收拾细软,出离了黎阳,直奔长安。时恭帝已禅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却说杨义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儿,回到濮州家中,见了家主,奉上盒儿。义臣去封,揭开一看,喜道:“我友得其所矣!”杨芳问道:“老爷,这是他什么意思?”义臣道:“他没有什么意思,他说吾谨遵命矣广因问道:“彼在黎阳,作何举动?先帝枝叶,可有一二个得免其祸?在朝诸臣,可有几个尽节的?”杨芳道:“萧后已经失节,夫人嫔妃,逃走了好些;只有朱贵儿、袁宝儿骂贼而死;翠华院花夫人、影纹院谢夫人、仁智院姜夫人,俱自缢而死。化及见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艳冶,意欲留幸,夫人大声骂詈,化及犹以好言相慰,夫人骂不绝口,遂被杀死。袁家小姐不知去向,访问不出。帝室宗支,戮灭殆尽。只有秦王浩与智及亲密,勉强尊他为帝,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鸩酒药死。说还有个幼子赵王杲逃出,使人四下里缉访。”

&esp;&esp;杨义臣听见,拍案垂泪道:“狂贼乃敢惨毒如此,在延诸臣或者多贪位怕死的,在外藩镇大臣难道没个忠臣义士,讨此逆贼的?”痛哭了一声,是夜心上忧闷,点上一枝画烛,在书房里一头看书,一头浩叹。至二更时分,觉得神思困倦;上床去却又睡不着,但见庭中月光如昼,恍惚中不觉此身已出户外。足未站定,只见一人纱帽红袍,仓皇而来。杨义臣把他仔细一看,乃是给事郎许善心。义臣忙问道:“许公何来?”那人道:“将军恰好在外,速上前来接驾。”此时杨义臣只道炀帝未死,忙趋上前去。只见炀帝软翅幅巾,身上穿一件暗龙衮袍,项上一块白绢裹住;两个宫人面上许多血痕,扶着炀帝。义臣慌忙俯伏下拜。只见炀帝把双手掩在脸上,听见一个宫人口里说道:“老将军,陛下嘱咐你,小主母子到来,烦将军善为保护。只此一言,将军平身。”杨义臣正要问小主在于何处,抬起头来,寂无所见。一觉醒来,但见月色西沉,鸡声报晓,时东方将已发白。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起身下床,携着拄杖,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在场上东张西望,毫无影响。只听见水中咿哑之声,一船摇进港来。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见来船到了门首,舟于将船系住,船里钻出一人,跳上岸来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时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朋友,你是那里来的?寻那一家?”那人忙上前举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一头说,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杨义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便道:“足下莫非姓王?”那人把双眼重新一擦,执着杨义臣的手,低低说道:“老先生可是杨?”杨义臣尼说,忙执了那人的手,到门首去问道:“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那人道:“卑未就是远臣王义。”杨义臣听见,忙要邀进堂中去。王义附杨义臣的耳说道:“且慢,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杨义臣听见,忙说道:“天将曙矣,快请小主上岸来。”杨义臣叫小童开了正门,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出来,站在门首一边,看一行人走来。王义在旁指示说道,那个是某人,那个是某人。

&esp;&esp;正说时,只见袁紫烟男人打扮,跨进门来,见了杨义臣,忙叫道:“母舅,外甥女来了!”说了,双眼垂泪,要拜将下去。杨义臣把双手扶住一认,说道:“原来是袁家甥女,我前日叫人来访问,打听不出,如今也来了。好,且慢行礼,同到里头去,替赵玉并夫人们换了妆出来。”原来杨义臣原配罗夫人,亡过已久,只有一个如夫人王氏,生一子年才五岁,名唤馨儿。时王氏出来接了进去。杨义臣与王义站在草堂中,王义将出苑入城,备细说明。伺候赵王出来。赵王年虽九岁,识解过人。沙夫人携着他的手,众夫人随在后边,走将出来。

&esp;&esp;杨义臣见赵王换了男妆,看他方面大耳,眉目秀爽,俨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太子,不胜起敬。叫童子铺下毡条,将一椅放在上边,要行君臣之礼。赵王扯着沙夫人的手说道:“母亲,这是什么时候,老先生欲行此礼?若以此礼相待,殊失我母子来意。”立定了不肯上去。袁贵人说:“母舅,赵三年幼,不须如此,请母舅常礼见了罢。”杨义臣道:“既如此说,不敢相强。请归毡了,老臣好行礼。”赵三道:“还须见过母亲,然后是我。”沙夫人道:“若论体统,自然先该是你。”赵王道:“母亲,此际在草莽中,论甚体统,况孤若非先帝托嗣母亲,赖母亲护持,不然亦与蜀王秀、齐王(日东)等共作泉下幽魂矣!”杨义臣见小主议论凿凿,深悉大义,不胜骇异。袁紫烟与薛冶儿,忙扯沙夫人上前,将赵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杨义臣拜将下去。沙夫人垂泪答拜道:“隋氏一线,惟望老先生保全,使在天之灵,亦知所感。”杨义臣答道:“老臣敢不竭忠。”拜了四拜起来,即向四位夫人与薛冶儿见了。姜亭亭不敢僭,袁紫烟再三推让。杨义臣向王义道:“袁贵人是舍甥女,在这里岂有僭尊夫人之理?小主若无大夫与尊阃,焉能使我们君臣会合;况将来还有许多事,要大夫竭忠尽力的去做,老夫专诚有一拜。”袁紫烟如飞扯姜亭亭到王义肩下去,一同拜了,然后袁紫烟走到下首,去拜了杨义臣四拜。杨义臣叫手下摆四席酒。杨义臣道:“本该请众夫人进内款待,然山野荒僻,疏食村醒,殊不成体;况有片言相告,只算草庐中胡乱坐坐,好大家商酌。”于是沙夫人与赵王一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薛冶儿、姜亭亭\袁紫烟坐了两席,王义与杨义臣一席。酒过三巡,王义对杨义臣道:“老将军这样高年,喜起身得早,即便撞见,免使我们向人访问。”杨义臣答道:“这不是老夫要起早,因先帝自来报信,故此茫茫的走出门来物色。”赵王道:“先是如何报信?”杨义臣将夜来梦境,备细说将出来,众夫人等俱掩面涕泣。杨义臣对赵玉说道:“老臣自被斥退,山野村夫,不敢与户外一事;不意先帝冥冥中,犹以殿下见托。承殿下与夫人等赐顾草庐,信臣付托,不使臣负先帝与殿下也。但此地草舍茅庐,墙卑室浅,甚非潜龙之地,一有疏虞,将何解救。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多则恐有变矣!”沙夫人便道:“只是如今投到何处去好?”杨义臣道:“所在尽有。李密与他父亲也是隋臣,今拥兵二三十万,屯札金墉城;东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将兵数万,拒守洛仓;西京李渊,已立皇孙代王侑为帝,大兴征伐;这多不过是假借其名一时,成则去名而自立,败则同为灭亡,总难始终。老臣再四踌躇,只有两个所在可以去得:一个幽州总管,是姓罗名艺,年纪虽有,老诚练达,忠勇素著,先帝托他坐镇幽州,手下强兵勇将甚多,四方盗贼不敢小觑近他。若殿下与夫人们去,是必款待,或可自成一家。无奈窦建德这贼子,势甚猖獗,梗住去路,然虽去亦属吉凶相半;若要安稳立身,惟义臣公主之处。他虽是远方异国,那启民可汗,还算诚朴忠厚,比不得我中国之人,心地奸险。况臣又晓得他宗室衰微,惟彼一支强霸无嗣,前日曾同公主朝觐远来,先帝曾与亲厚一番;况王大夫又与他怜邦,到彼调护,殿下苦肯去,公主必然优礼相待,永安无虞。只此一方,可以保全,余则老臣所不敢与闻矣。”赵王与众夫人点头称善。沙夫人道:“老将军金石之论,足见忠贞;但水远山遥,不知怎样个去法?”杨义臣道:“若殿下主意定了,臣觑便自有计较;但只好殿下与沙夫人并王大夫与尊阃,闻得薛贵嫔弓马熟娟,亦可去得;至四位夫人及舍甥女,恐有未便。”四位夫人听见,俱泪下道:“妾等姊妹五人,誓愿同生同死,还求老将军大力周全。”杨义臣道:“不妨,请问四位夫人,果然肯念先帝之恩,甘心守节,还是待时审势,以毕余生?”秦夫人道:“老将军说甚话来?莫认我姊妹四人是个庸愚妇人,试问老将军肯屈身从贼否?若老将军吝计不容,滔滔巨浪,妾等姊妹当问诸水滨,而投三阎大夫矣,有何难处?”杨义臣道:“不是老臣吝计,此刻何难一诺;但恐日远月长,难过日子。”狄夫人道:“老将军莫谓忠臣义士,尽属男子,认定巾帼中多是随波逐浪之人。不必远求,即今闻朱贵儿、袁宝儿与梁夫人等明义骂贼,相继尽难,隋廷君臣良足称羞;况我们繁华好景,蒙先帝深恩,已曾尝过。老将军还虑我们有他念,若不明心迹何以见志?”忙向裙带上取出佩刀来,向花容上左右乱划,秦、李、夏三位夫人见狄夫人如此,亦各在腰间取出佩刀来动手。慌得沙夫人、姜亭亭、薛冶儿、袁紫烟,忙上前一个个拿住时,花容上早已两道刀痕,血流满脸。杨义臣忙出位向上拜下去道:“这是老臣失言失敬,不枉先帝钟情一世矣,请四位夫人还宜自爱。”赵王亦如飞出位,扯了杨义臣起来坐了。杨义臣向四位夫人说道:“此间去一二里,有个断崖村,村上不过数十家,尽皆朴实小民。有个女贞庵,一个老尼,即高开道之母,是沧州人,少年时夫亡守节。那老尼见识不凡,慧眼知人,晓得其子作贼,必败无成,故迁到南来,觅此庵以终余年。是个车马罕见人迹不到之处。若四位夫人在内焚修,可保半生安享。至于日用盘费,老臣在一日,周全一日,无烦四位夫人费心。”四位夫人齐声道:‘有此善地,苟延残喘足矣;但不知何日可去?”王义道:“须拣一个吉日,差人先去通知了,然后好动身。”夏夫人道:“人事如此,拣甚吉日,求老将军作速去通知为妙。”

&esp;&esp;杨义臣叫童子取历日过来看,恰好明日就是好日。大众用完了饭,众夫人与赵王进内去了。叫家童取出两匹骡儿来,吩咐家中,把门关好,唤小童跟着,自同王义骑上骡儿,至断崖村女贞庵,与老尼说知了来意。老尼素知杨义臣是忠臣义士,又是庵中斋主,满口应承,即同回来。王义对妻子说了庵中房屋洁净,景致清幽,四位夫人,亦各欢喜。袁紫烟对杨义臣说道:“母舅,甥女说与他们出了家罢,住在此无益于世。”义臣道:“你且住着,我尚有商量。”紫烟默然而退。过了一宵,明日五鼓,杨义臣请秦、狄、夏、李四位夫人下船,沙夫人与赵王、薛冶儿、姜亭亭说道:“这一分散,而不知何日再会;或者天可怜见,还到中原来。后日好认得所在,便于寻访必要送去。”杨义臣见说到情理上,不好坚阻,只得让他们送去,自己与袁紫烟、王义夫妇,亦各下船,送到庵中,老尼接了进去。他手下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贞定,一个叫贞静,年俱十四五之间。老尼向众夫人等叙礼过,各各问了姓氏,叫小尼陪到各处礼佛随喜。杨义臣将银二十两,送与老尼。老尼对杨义臣道:“令甥女非是静修之时,后边还有奇逢。”杨义臣道:“正是,我也不叫他住在此,今日奉陪夫人们来走走。”老尼留众人用了素斋。到晚,沙夫人、薛冶儿、姜亭亭与四位夫人痛哭而别,赵王与沙夫人等归到杨义臣家中。义臣差杨芳打听,有登莱海船到来,即送赵王与沙夫人薛冶儿、王义夫妇上船,到义成公主那边去了。正是:

&esp;&esp;人世道逢多苦事,不过生离死别时。

&esp;&esp;;演杂剧,月阶试骑,真千古帝王未有如此畅快极乐。”韩俊娥在后代答道:“这夜因娘娘有兴,故垒爷选许多御马进苑,以作清夜游,通宵胜会。”曹后问萧后道:“他居何职?”萧后指道:“他叫韩俊娥,那个叫做雅娘,这两个原是承幸美人,那个叫罗罗,那个叫小喜儿,是从幼在我身边的。”曹后对韩俊娥问道:“你们当初共有几个美人?”韩俊娥答道:“朱贵儿、袁宝儿、薛冶儿、杳娘、妥娘、贱妾与雅娘,后又增吴绛仙、月宾。”曹后道:“杳娘是为拆字死的,朱、袁是骂贼殉难的了,那妥娘呢?”雅娘答道:“是宇文智及要逼他,他跳入池中而死。”曹后笑道:“那人与朱、袁与妥娘好不痴么,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何不也像你们两个,随着娘娘,落得快活,何苦枉自轻生?”萧后只道曹后也与己同调的,尚不介意。勇安公主问道:“还有个会舞剑的美人在那里?”韩俊娥答道:“就是薛冶儿,他同五位夫人与赵玉,先一日逃遁,不知去向。”曹后点头道:“这五六个女子,拥戴了一个小主儿,毕竟是个有见识的。”又问萧后道:“当初先帝在苑中,闻得虽与十六院夫人绸缎,毕竟夜夜要回宫的,这也可算夫妇之情甚笃。”萧后道:“一月之内,原有四五夜住在苑中。”曹后又问:“娘娘为了绫锦与皇爷惹气,逼先皇将吴绛仙贬入月观,袁宝儿贬入迷楼,此事可真么。”萧后肚里想道:“此是当年宫闱之事,如何得知这般详细;不如且说个谎。”便道:“妾御下甚宽,那有此事?”曹后笑道:“现有对证的在此,待妾唤他出来。便难讳言了。”吩咐宫奴,唤青琴出来。不一时,一个十五六岁宫女,叩见萧后,跪在台前。萧后仔细一看,是袁紫烟的宫女青琴,忙叫他起来问道:“我道你随袁夫人去了,怎么到在这里?”青琴垂泪不言。勇安公主答道:“他原是南方人,为我游骑所获,知是随宫人,做人伶俐,到也可取。”曹后又笑指罗罗道:“得他是极守娘娘法度的,皇帝要幸他,他再三推却,赠以佳句,娘娘可还记得么?”萧后道:“妾还记得。”因朗诵云:

&esp;&esp;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梁隆颅簇小娥。

&esp;&esp;今日留浓伴成梦,不留依住意如何?”

&esp;&esp;曹后听了叹道:“词意甚佳,先皇原算是个情种。”勇安公主道:“到底那个吴绛仙,如今在那里?”韩俊娥答道:“他闻皇爷被难,就同月宾缢死月观之中。”勇安公主又问:“十六院夫人,去了五位,那几位还在么?”雅娘答道:“花夫人、谢夫人、姜夫人是缢死的了,梁夫人与薛夫人,不愿从化及,被害的了,和明院江、迎晖院罗、降阳院贾,乱后也不知去向。如今止剩积珍院樊、明霞院杨、晨光院周这三位夫人,还在聊城宫中。”曹后喟然长叹道:“锦绣江山为几个妮子弄坏了,幸喜死节的殉难的,各各捐生,以报知己,稍可慰先灵于泉壤。”又问萧后道:“这三位夫人,既在聊城,何不陪娘娘也来巡幸巡幸?”韩俊娥答道:“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肯来。”勇安公主笑道:“既抱琵琶,何妨一弹三唱?”此时萧后被他母子两个,冷一句,热一句,讥消得难当,只得老着脸,强辩几句道:“娘娘公主有所不知,妾亦非贪生怕死,因那夜诸逆入宫,变起仓卒,尸首血污遍地,先帝尸横床褥,朱、袁尸倚雕楹,若非妾主持,将沉香雕床,改为棺椁,先殓了先帝,后逐个棺殓,妥放停当,不然这些尸首,必至腐烂,不知作何结局哩!”曹后道:“这也是一朝国母的干系,妾晓得娘娘的主意,不肯学那匹夫匹妇所为,沟渎自经,还冀望存隋祖祀,立后以安先灵,不致珍灭。”萧后见说,便道:“娘娘此言,实获我心。”曹后道:“前此之心是矣;但不知后来贼臣,既立秦王浩为帝,为何不久又鸩弑之。这时娘娘正与贼臣情浓意密,竟不发一言解救,是何缘故。”萧后道:“这时未亡人一命悬于贼手,虽言亦何济于事?”曹后笑道:“未亡人三字,可以免言;为隋氏未亡人乎,为许氏未亡人乎?”说到此地,萧后只有掩面涕泣,连韩俊娥、雅娘也跌脚悲恸,正在无可如何之际,只见宫人报道:“主公已到,请娘娘接驾。”曹后对萧后道:“本该留娘娘再宽坐谈心,奈主公已到,只得屈娘娘暂在凌大夫宅中安置,明日再着人来奉请。”即叫送萧后上辇,到凌敬宅中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sp;&esp;是用黄绢封固的,小女藏在里边。”抽中取内票出来。徐懋功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拨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监禁,待狱官徐立本公干归,即使交卸,勿得有误施行。”玄成、叔宝大喜道:“这是唐主之福,该使殿下还朝,父子重逢,君臣会合。”徐义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辔的好马,方才济事。”魏玄成道:“连兄只须三骑,多此二骑何用?”徐义扶道:“小女与一个小价,亦少不得。”徐懋功道:“既如此,也该请令媛出来见了殿下,好少刻同行。”

&esp;&esp;徐义扶忙进去,同女儿惠英出来。众人见时,乃是一个才要改妆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徐义扶道:“匆忙之际,总朝上三叩首就是。”众人皆要还礼,义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惠英如飞进去了。徐懋功道:“我前者会征化及,得二匹骏马,驯良之至,一匹赠与殿下,一匹赠与令媛惠英。”秦叔宝道:“殿下的追风马,我养好在厩下,并挑选二匹送来,后会有期,我们该大家别过罢!”徐懋功道:“诸公该作速收拾,同我发兵卫下来,就到我署中来是了。”魏、徐、秦又叮咛了一番。义扶送了三人出门,如飞进去,收拾了细软,把两套青衣小帽与秦王、文静换了。义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厮扛了一坛酒,放在客座里。秦王问义扶道:“添酒增肴,是何缘故?”刘文静道:“我晓得这是义扶的作用,少刻便见。”

&esp;&esp;正说间,听得啊一声响。义扶如飞叫小厮去开门看来,却是一个老队长同十来个小兵,到义扶面前叩见了。义扶对众人道:“里边禁门,刚才徐大老爷差人到来巡察,已封好在那里了。恰好我们两个舅子,要同到孟津单将军处公干,故有现成酒肴在此,天气寒冷,酒在坛里,你们吃了罢,只要收拾好了家伙。”说完了,徐惠英提了灯笼,秦王与文静负了奏章与报箱,小厮青奴挑了行李,叫一个士兵出来,关好了门进去了。徐义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几步,只见秦叔宝家小厮迎上前来,说道:“家老爷坐在堂中,候徐爷去会。”义扶等走进叔宝署中,只见院子里系着五匹马。秦叔宝忙出来接见了,对秦王道:“我晓得殿下归心甚急,此刻也不敢尽情了。”将手指着院子里的马道:“这两匹马,是才间徐大哥叫人牵来的;这匹金串银镶的,赠与殿下,那匹绣串雕鞍的,赠与惠英小姐。殿下的马,文静兄坐去。那二匹是我赠与义扶及管家的,多是驯良善走的脚力。”又在袖中取出书札来,对文静道:“此三件烦兄带去,一道表章是叩谢唐王的。两封书启,候李药师与柴嗣昌两兄的。代弟一一致意。”文静如飞打开包裹藏好。叔宝叫小厮快牵自己的坐骑来,要送秦王出城。秦王上住道:“承将军等许多情义,我李世民镂之心版,再不敢劳尊驾送出城,恐惹嫌疑。”叔宝洒泪道:“士为知己死,大丈夫若虑嫌疑,何事可为?”即便先上了马,众人也只得上了马,急赶出城,又叮咛了一番,然后举手相别。这叫做:

&esp;&esp;惺惺自古惜惺惺,说与庸愚总不解。

&esp;&esp;第五十二回&esp;李世民感恩劫友母&esp;宁夫人惑计走他乡

&esp;&esp;词曰:

&esp;&esp;深锁的窗,遍青山,愁肠满目。甚来由,风风雨雨,乱人心曲。

&esp;&esp;说到情中心无主,行看江上春生谷。正空梁断影泛牙樯,成何局?

&esp;&esp;画虎处,人觳觫。笑鹰扬,螳臂促。怎与人无竞,高飞黄鹄。

&esp;&esp;眼底羊肠逢九坂,天边鳄浪愁千斛。甚张罗?叫得子规来,人生

&esp;&esp;足。

&esp;&esp;调寄“满江红”

&esp;&esp;流光易过,天地间的事业,那有做得完的日子?游子有方,父母爱子之心,总有思不了的念头。功名到易处之地,正是富贵逼人来,取之如拾芥。若是到难处之地,事齐事楚,流离颠沛,急切间总难收煞。却说秦王与刘文静、徐义扶、女儿惠英,四五骑马,离脱了金墉城,与秦叔宝别了,连夜趱行。秦王在路上,念叔宝的为人,因对刘文静道:“叔宝恩情备至,何等周匝。所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此之谓也。怎得他早归于我,以慰衷怀?”刘文静道:“叔宝也巴不能要归唐,无奈魏势方炽,二则几个弟兄,多是从瓦岗寨起手,干这番事业。三则单雄信是义盟之首,誓同生死,安忍轻抛。如今彼三人,皆有他意者,因前日翟让一诛,故众人咸起离心耳,散则犹未也。”秦王见说,不胜浩叹道:“若然,则叔宝终不能为我用矣!”徐义扶道:“殿下不必挂念,臣有一计,可使叔宝弃魏归唐。”秦王忙问道:“足下有何良策?”徐义扶道:“叔宝虽是个武弁,然天性至孝。其母太夫人,年逼桑榆,与媳张氏,俱安顿瓦岗。”秦王道:“魏家将帅俱集金墉,难道各将家眷尚在山寨里?”徐义扶道:“金墉止有魏公家眷,余皆在寨中。一个叫尤俊达,一个叫连巨真,二将管摄在那里。莫若将秦母先赚来归唐,好好供奉着,叔宝一知信息,必为徐庶之奔曹矣。”秦王道:“好便好,作何计赚来?”徐义扶道:“臣当年曾仕幽州,知总管罗艺,与秦叔宝中表之亲,极相亲爱。今年恰值秦母七十寿诞,莫若假设是罗夫人,因往泰安州进香,路经此地,接秦母到舟中去相会,一叙阔踪。秦母见说,定必欣然就道。若离了山寨,何愁他不到长安?”刘文静道:“要做,事不宜迟,回去就行。”

&esp;&esp;三人正说得入港,赶到了千秋岭来。只见后面小厮青奴,在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去了一只了!”秦王听见,如飞兜转马头,只见徐惠姨一只窄窄金莲,早已露出。徐惠英虽是个倜傥女子,此时不觉面红耳赤。徐义扶道:“既掉了一只,何不连那只也除了去?”只见秦王把马加鞭耸上一辔头,向旧路寻去。未及片时,秦王提着一只靴子,向徐惠英笑道:“这不是卿的靴子?”徐惠英如飞下马来向秦王接了,穿札停当,然后上马。自此一路上,秦王与惠英虽不能雨觅云踪,然侍奉宵征,早已两情缱绻,魂消默会矣。一行人晓行夜宿,不觉早到了霸陵川。秦王对刘文静道:“孤偶然出猎闲游,不意遭此大难,若非惠英、义扶与秦、魏。徐三位同心救援,几乎老死囹圄。”刘文静道:“这也是殿下与臣数该有这百日之灾,幸遇义扶,朝夕周全。令媛弃恩施计,殿下不特得一明哲之士,兼得一闺中良佐,岂非祸兮福所倚乎?”

&esp;&esp;正说时,只见尘头起处,望见一队人马前来,乃是大唐旗号。秦王道:“难道父皇就知孤归国,预差人来迎接?”话未说完,只见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三骑马早已飞到面前,口称:“殿下,臣等齐来接驾。”秦王道:“孤当初不听先生们之谏,致有此难,将来后车之戒,孤当谨之。”那时西府宾僚陆续来到,大家拥入潼关。秦王对徐义扶道:“贤卿与令媛,乞暂停驿馆,待孤见过父皇,然后备车驾来接令媛,方成体统。”义扶点首,忙进驿馆中安歇。秦王同众公卿进朝,见了唐帝,到宫中拜见了窦太后,骨肉相叙,如同再生,不觉涕泗横流。秦王细把被难前情,一一奏明。唐帝道:“秦叔宝、徐懋功、魏玄成这三位恩人,目下虽不能归唐,朕当镂之心版,儿亦当佩带书绅。至于义士徐立本与其女惠英,该速给二品冠带,并其小女凤冠霞佩,速宣来见朕。”秦王吩咐左右,在西府内点宫女四名,整顿香车,迎请徐惠英与其父义扶进朝。唐帝见了,甚加优礼,用义扶为上大夫之职,其女徐惠英,赐名徐惠妃,加一品夫人,与秦王为妃,参赞西府军机事务。

&esp;&esp;秦王又将叔宝寄来的谢表呈上。唐帝看了说道:“叔宝先年与朕陌路相逢,全家亏他救护。今吾儿又赖他保全性命,父子受恩,未知何日得他来少报万一?”秦王道:“不必父皇留念,儿自有良策,使他即日归唐。”说了,大家谢恩出朝。未及数日,秦王即差李靖、徐义扶带领雄兵二千并宫娥数名,拥护徐惠妃夫人,前往瓦岗,计赚秦母出寨。今且按下慢题。

&esp;&esp;再说魏公李密,在僵师收降了凯公,大获全胜,颁赦军民。正该班师回来,复不自谅,徇行河北部,被夏王窦建德首将王综,拒战于甘泉山下。被王综以流矢射中李密左臂,大败丧气。又接徐世日报,说狱官徐立本,私放秦王、刘文静归国,自谋宫中差使,不知去向。魏公看报大怒,连夜赶回金墉。魏征、徐世勃、秦琼接见。魏公将三人大肆唾骂,道他们不行党察,通同徇私,受贿卖放,藐视纪纲。将三人即欲斩首。亏得祖君彦、贾润甫等再三告免,权禁南牢,将来以功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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