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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阿槿在空中被兜着飞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她手抖得厉害,幸好先前将灯绑在了袖口,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脚下很远的地方,景色变化得很快,似乎是不停旋转着的,叫人目不暇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燃犀都好像被从中一剖为二,有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其上。等到她终于能勉强稳住身体的时候,她抓住一根没点燃的长犀角,在两片犀焰之间探身挤入了裂缝。
&esp;&esp;嗖地一声,她跌跌撞撞地倒飞进去,通地落在地上,这一次地面是空心的,踩一下便发出空空的声响。阿槿艰难地撑起手臂起身,瞠目结舌地四顾张望。
&esp;&esp;这是,幻阵?眼前居然渐次浮现了熟悉的人世景象,阿槿心中警惕,慢吞吞地往前挪,一边悄悄地问:“师傅,神官在这里面吗?我现在要怎么办?”
&esp;&esp;“你先别动。”陆栖淮沉声说。他旁边居然没有人说话,满室寂静中,忽然沈竹晞拍着膝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esp;&esp;他不等别人问,就连珠发炮一通全部讲出来:“我猜,原本阿槿走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圆球,她走在球的表面上,然后不管怎么走,肯定不能走到里面去。然后她飞到高处的时候,球将她甩了出去,她便从裂缝里进来了,所以现在是在这个球的里面了,大概也就是殷慈被困的地方。”
&esp;&esp;云袖目瞪口呆,良久才竖起拇指:“撷霜君厉害,高,实在是高!”
&esp;&esp;“这样的话”,幽草思绪清晰地总结道,“阿槿姑娘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些可怖的试炼了,她要闯进去把神官带出来。”正说着,她忽然吸了口凉气,“你们看那里,快看,那是什么景象!”
&esp;&esp;不用她说,所有人都瞳孔紧缩地盯着画面上的一角,那里原原本本地呈现出一百零一只魇魔所编织出的幻阵,栩栩如生,毫无破绽——那是南离殷府的恢弘背景,从还是少年的殷景吾风花不记年其一
&esp;&esp;她垂下头,敏锐地觉察到已消弭幻阵的中心是一面镜子,那里映照出一百零一只魇魔的虚影,这些魇魔挤成一团,被一根发簪通通贯穿钉死。阿槿认出那是神官束发的玳瑁簪,松了口气,想来是神官伺机破阵时所为。
&esp;&esp;“殷神官?能听见吗?”玄光寺的厢房内,他们已经团坐着过了一整天,如今屋外已是星辰满天,夜风掀卷萧疏的竹帘穿入。虽然近秋的风极为凉爽,陆栖淮额头却隐约有一层薄汗,通光术实在太耗费心力,然而更让他殚精竭虑的是,尽管他已竭尽全力将通光术的另一端对准殷景吾,但六人合力的法术宛如泥牛入海,殷景吾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esp;&esp;“坏了”,沈竹晞用空出的手一拍额,“殷慈大概是失了魂,他的心智被困在幻阵里,不在身体里了。”
&esp;&esp;阿槿惊得花容失色:“啊?这么严重?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esp;&esp;陆栖淮沉吟着,一言不发,反倒是苏晏破天荒地接了一句:“你潜心去感受后土神镯的存在,点亮皇天碧鸾。”他微微笑着,眼神温和而没有波澜,看不出什么异常。
&esp;&esp;阿槿迟疑不绝,不知道苏晏为什么会在师傅他们旁边,能不能相信他的话。她正犹豫,陆栖淮已经拍板决定:“点亮后土神镯吧。”随着少女屏息高抬手腕,那一端的所有人也一并紧张地看去。如雷霆一般雪亮的光乍亮,气如长虹地冲破了重重黑幕,几乎瞬息之间,殷景吾手指上有一道亮光盘旋升腾而起,那两道光交汇时太过璀璨,以至于室内的人一时间甚至无法直视,纷纷别开脸去。
&esp;&esp;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像相叠的屏风一样被接连轰然推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摔裂得粉碎。那是被迫臣服于皇天后土这两种光芒之下的魇魔,本来便被玳瑁簪诛杀得奄奄一息,此刻纷纷然灰飞烟灭了,所有浮动的景象也在这一瞬扭曲着全然消失。在长久的死寂和沉默中,殷景吾身子一晃,仿佛如梦初醒般按着眉心,走过去拔下了发簪,长舒一口气。
&esp;&esp;他依旧撑着伞,仿佛刻意要趋避开指节上刺眼的强光,然后在阿槿惊喜激动的眼神中缓缓地转过去,他的目光中还残留着些许先前的迷惘,却清冷如故,一黑一蓝的双瞳如同明灯一样冷冷地照彻着他:“阿槿。”
&esp;&esp;殷景吾举起手心,指尖结出通光术的印迹,看着那一端显然松了口气的众人:“撷霜君,云沾衣……苏晏,还有——”他抿着唇,充满复杂意味地吐出这个名字:“林望安。”
&esp;&esp;复杂的心绪在一瞬间奔涌上来,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周遭并没有完全消弭的危险,他在幻境里看到了此生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事,而因之产生的结局,也显得残酷而理所应当。
&esp;&esp;殷景吾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俊美清冷的脸容上没有半分表情,可是眼底却有几不可察的悲哀:“林望安,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之后,会不会杀我,会不会对我动手?”明明希望是极其微弱渺茫的,可是在他心里却无可替代的,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esp;&esp;“在夺朱之战的末尾,南离的那场大火中,你的故友确实没死,我在大火中看到了他,当你冲进火里来的时候,他向你呼救,然后我,我……”殷景吾顿了顿,闭上双眼,“我按住了他,然后对着你喊了一声‘道长’。”
&esp;&esp;“我知道,只有他才会叫你道长,可是我害怕你救他而不救我,所以我那么说了——我那时候不想死,一点也不想。”这段心事已经在殷景吾心底埋藏了整整七年,甚至在平逢山上清修的时刻里,依旧偶然作痛。他面无表情,可是一字一字都蕴含着极大的悲哀:“你当初救错了人,现在知道了——你,你会不会对我动手?”
&esp;&esp;满室死寂中,林青释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时间都停滞住了,这种感觉很怪异,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每个字眼,可就是不能在脑海里将这些零碎字眼拼凑起来。殷慈他说什么?他居然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谢羽不曾死于谢府的那场大火,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死于了另一场红莲劫焰——而他本来可以伸出手,将自己的友人拉出苦海的。
&esp;&esp;“林谷主”,这样压抑的沉默让人不安,沈竹晞难耐地动了动,忍不住劝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旧事的时候,反正都过去了,还是想想殷慈他们的出路比较好,我……”
&esp;&esp;林青释神色古井无波,双眉似乎微微往上抬,弯成月牙的形状:“撷霜君,你不要轻易去劝别人放下什么,非己之痛,何以妄言?”
&esp;&esp;“不过,你说的是对的。”他的声音低微下去,用一种斩钉截铁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殷慈,我不怪你,那时候我也是泥菩萨过河之身,并没有顾及那么多。”
&esp;&esp;他喟叹着:“还有,你怎么知道,如果我当时知道了事情,就一定不会选择你呢?”一顿,续道,“对于我来说,谢羽很久之前就已经死在了方庭——‘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孰轻孰重我尚能清晰衡量。”
&esp;&esp;“我……”殷景吾单手捂着脸,声音罕见地充满了颤抖。他觉得林青释的话平淡中隐约有种洞彻的苍凉,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复,这个人身为药医谷主,施惠芸芸,可自己并不想成为那些与他萍水相逢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esp;&esp;殷景吾挺直脊背,很快平息了来自心底最深处的颤栗,缓缓道:“生死有命,倘若你过于悲恸,反而让逝者泉下难安。”他敏锐地瞥见,通光术的那端,林青释面容清朗温润如故,但手指紧扣住覆眼缎带的边缘,透明若琉璃的指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显然心绪不曾安宁。
&esp;&esp;林青释默然良久,颇为勉强地进行否认:“我当然不悲恸了——我这个人啊,总不能对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再抱有痴妄。”
&esp;&esp;殷景吾凝视着他,唇畔缓缓浮现出一丝幽深渺远的笑意,陆栖淮看着,忽而心头一跳,手底下的通光术一时也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神官要做什么?然而,没等他问出这个问题,林青释仿佛无法支撑一般,颓然后仰着坐倒,手指从他们之间抽离,通光术失去了一个人的灵力,摇摇晃晃着彻底湮灭了。
&esp;&esp;“再见。”殷景吾的残像扬起手,朗声,“倘若我们没能出来的话,请在不久之后的红莲夜上为我放一盏灯。”
&esp;&esp;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沉沉地说:“你要知道,浮灯可以顺流漂行过万水千山,而我离去之后,或许也就葬身在这片河山之中。”
&esp;&esp;“神官,你这是做什么?”阿槿讷讷道。神官方才说的话实在太过沉重,尽是些生生死死的话题,几乎把她吓住了,也让她愈加疑虑,在她没来之前,殷景吾都在幻阵里和其他试炼中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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