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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年轻人的面庞清秀而又无痕,无论是十六也好,二十六也罢,随口说出来的数字,反正他也不记得,倒是这般含糊过去了,他亦没去怎么深究。
&esp;&esp;“你们人人一句十六年,说到底,师父屠杀聆台一剑派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死无全尸的?”
&esp;&esp;薛岚因原当易上闲是个清醒的明白人,哪料他兀自讽笑一声,反是斜睨薛岚因道:“发生了什么,我哪知道?问你师父去。”
&esp;&esp;“你……”薛岚因悻悻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esp;&esp;易上闲嘲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给那废物收拾烂摊子的——师父他老人家一生好不容易积那么点德行,叫那废物三两下给败坏个干净,你倒是有脸来问我他干了什么?”
&esp;&esp;薛岚因吸了吸鼻子,只觉晏欺在他嘴里被贬得一文不值。片刻过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直视易上闲道:“我师父的事情你不知道,但和师祖有关的那些……你总该了解一点吧?”
&esp;&esp;易上闲挑眉道:“怎么,晏欺真拿你当徒弟吗?什么都不曾与你说过?”
&esp;&esp;“……”薛岚因无言以对。
&esp;&esp;但见易上闲闭了闭眼睛,声音中即刻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崇敬与肃然,道:
&esp;&esp;“二十年前,劫龙一印秘密现世于北域白乌族一带,但因各方势力对其虎视眈眈,白乌族最终的选择,是将劫龙印彻底公开于众人眼前,任由有能力破印者依次前来公平竞争。但,所谓‘公平’二字本身便不公平,人人都想将劫龙印据为己有,过度的坦白与争抢,反而致使江湖上迅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esp;&esp;彼时夏光微渺惨淡,各自撕裂了溅落在长行居内外每一处高昂头颅的廊柱之间,像是刀锋疾走后留下的腥冷血光。
&esp;&esp;“首先破了规矩试图以邪术取胜的,便是他西北诛风门中人。以其左护法闻翩鸿为首的一众居心叵测之徒,擅自催使禁术抓捕了两名隐居在外的活剑族人,试图借活血来唤醒与之紧密关联的劫龙印。但中途计划败露,闻翩鸿个人失手使其中一人逃之夭夭,至今未能寻其行踪,闻翩鸿本人也因此获罪,遭门中众人追杀至死——而那另一名活剑族人,则被莫复丘和我师父联手救出,安置于洗心谷底。”
&esp;&esp;薛岚因陡然一个激灵自其冗长无趣的叙述中惊醒,直到此时,方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另一名活剑族人,正是他自己。
&esp;&esp;他眨了眨眼睛,将欲听易上闲把接下来的事情一并阐释完毕。但这吊半口气的糟老头子每每说至一半,便偏要停下来,这一回,面上还犹自带了几分复杂矛盾的傲然与悲怆:
&esp;&esp;“劫龙印一朝出世,天下大乱久而难平。师父心怀慈悲侠义,不忍看世人就此厮杀搏斗,便倾尽修为将劫龙印毒素导入自身体内,以一己之力受尽其反噬之苦,后将魂魄悉数注入丰埃素剑中,拔剑自裁而死——劫龙印因此得解,亦在同时毁于丰埃素剑下,再无踪迹可觅。此破印之法残忍至极,非常人得以忍受,故百年以来,尚仅他一人成功解毒,平息纷争,但如今……他也因此身形俱损,只幸存一缕残魂于镇剑台中,半年方可成形一次……”
&esp;&esp;“慢、慢着。”薛岚因神色僵硬,良久,那颗早已停止不转的脑袋,方才模模糊糊忆及一些久远而又淡薄的讯息来,“你方才说,上一次现世的劫龙印,是师祖……拿命去解的?”
&esp;&esp;易上闲道:“怎么?”
&esp;&esp;薛岚因道:“敢问师祖……尊姓大名?”
&esp;&esp;易上闲笑了一声,似是苦涩,又似是自豪道:“秦氏丰埃剑传人,单名一字还。”
&esp;&esp;“秦……还?”
&esp;&esp;薛岚因瞳孔一缩,似大为惊讶。
&esp;&esp;早在数月前与那两个白乌族人初遇那一回,他们便屡次提到过秦还这个名字。当时只知此人与晏欺关系匪浅,而晏欺又一直强调秦还是“已故之人”,所以薛岚因压根没想到那个点上。
&esp;&esp;如今再一看来,他们这些人,当真是话中处处有玄机,稍一不留神,便能被随便糊弄过去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esp;&esp;正说话间,二人已步行至镇剑台外,易上闲立即止笑不语,俯首作恭谨状,薛岚因亦不好再缠他闲谈,转而抿唇上前,静立于数尺台阶之下。
&esp;&esp;此时正午刚过,天光如刺,直将屋外一方莲池照得翠携柔情,碧波无限。远见水边烟雾缭绕间,正端端坐有一人,一头银白发丝蜿蜒及地,背影浅淡近乎无形,手里捏了一根儿十来尺的竹质钓竿,眯了一双眼睛,也不知是守在池边钓鱼,还是等着鱼来钓他。
&esp;&esp;易上闲上前一步,拱手道:“师父。”
&esp;&esp;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记不来事情便罢了,耳朵也背。易上闲在他背后又叫唤了好几声,嗓子都快闷干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家才颤巍巍地将钓竿放下,转望向易上闲道:“……玉儿来啦?”
&esp;&esp;易上闲眼睛一黯,道:“他不在,师父。”
&esp;&esp;薛岚因在旁听得疑惑,心里直道,玉儿又是谁?想了半天,才记起前日在那镇剑台里,正是他那一声“或玉”,将眼前这位“秦还”老人家自木剑堆里唤了出来。
&esp;&esp;玉儿?好名字啊!
&esp;&esp;薛岚因正耐不住轻笑出声,忽又听得易上闲继续道:“或玉他没来,但……徒弟且将薛岚因带过来了。”声音停了片刻,方接着补充道,“岚因您还记得么?您老人家前段时间总挂念的,还记得吗?”
&esp;&esp;秦还明显一怔,随后便闭目开始沉思。好在他虽一把年纪,终没将不该忘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许久过去,缓缓自袖中探出手来,对薛岚因道:“……岚因?岚因是好啊……岚因,甚好啊,好啊……”
&esp;&esp;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啊”,但到头来,薛岚因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好。他把手伸过去,回握住秦还的。秦还的手很冷,薛岚因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触及那抹烟雾一样的魂形,遂只能虚虚抓扣着,一边对着秦还点头问候道:“师祖。”
&esp;&esp;秦还淡淡抬首,似有意无意地瞥了易上闲一眼,易上闲立马会意,稍一躬身施礼,便后撤离得远了一些,转默然守在镇剑台外,并不近身前去打扰。
&esp;&esp;薛岚因远远望了易上闲一眼,继而安分守己地蹲了回去,挨在秦还身侧,老老实实地又唤一声道:“师、师祖。”
&esp;&esp;哪知这老人家闭了两回眼睛,又开始泛迷糊了。他愣了一阵,瞧着薛岚因在了,便神志不清地念叨道:“玉儿来啦?”
&esp;&esp;——没看出来,晏欺他这样一个走了歪路的叛逆徒弟,倒还颇得秦还惦记?
&esp;&esp;薛岚因苦笑两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然而埋头想了一会儿,忽又灵机一动,贴上去,照常没脸没皮地套他话道:“师祖,徒孙我斗胆问上一句……玉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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