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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他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什么到你,你到了这个田地。”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贾翰林听见着,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她缘故。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那老儿别无他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
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直哭到掌灯时方住。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自己房中养息。那含香好不疼他,一夜也不睡,替他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她们弄的圈套。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她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她出气,告诉了我。大相公还呆着当她们同他有情,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贾文物如梦方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她并不在场。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原来有这些机关。“悔恨无及。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她的罪呢?“落了几点眼泪。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他,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留心打听她们有甚么机谋见识,你教他防备防备。“含香道:”不用奶奶吩咐,我自然留心。“莫氏听得甚喜。贾文物也心中感激。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渐渐好了,起得来。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着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我今日送了他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自己后来也觉过意不去。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有他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今见婆婆来说好话,她道:“我一时失错,奶奶不要怪我。”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放心去了。正是: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贾文物此后见她就怕,只是到床上那一会工夫还可以见她个好脸,闲常就如小鬼见了阎王一般。隔了些时,富氏偶然回去看父亲,留她住了十数日。那贾文物是闲不住的人,独自一个又想胡做起来。富氏的丫头是不敢惹他的,这个含香既是旧交,又甚有恩情,思想温温旧账。那日趁着母亲在父亲房中看着熬药,这丫头因夜间服侍老主病症,不曾得睡,此时偷空在他床上睡觉。贾文物悄悄进来,左张右望不见丫头。走到娘房内又不见,到床后一望,见她睡着,满心欢喜。忙上前亲了个嘴,推醒了她,要同她高兴高兴。那丫头也久别此道,正在企慕之时,欣然笑纳。二人如久渴得浆,哪里就肯便打住。莫氏一时要丫头拿东西,叫了两声,不见答应,也疑她偷睡。走了来床后一看,见儿子正同她弄呢。莫氏知儿子同他有旧帐,又见这丫头甚有情到儿子,也不动怒,只叹了一声,骂道:“孽障,你还不怕,又做甚么呢?”他二人正弄得高兴,融融笑语,曲尽于飞之乐,并不知道娘来。听见这话,那贾文物连忙穿衣往外去了,丫头也紧了裤子出来服侍。这贾文物觉得同含香干事甚有情趣,不像同富氏,下边虽然也一般干着,上面心里到底胆怯。况这丫头比富氏模样又标致些,且娘又不十分严紧,两人偷工摸夫,得便就做一出。
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不想被富家陪嫁的家人媳妇们知道了,要在姑娘跟前讨好。等得富氏来家,一五一十,全全奉告。富氏恼在心头,因不曾拿着贼犯,声扬不起。又恨婆婆纵容儿子,每日留心看他破绽,又吩咐家人丫头细心打听。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莫氏叫含香到他房中来叫贾文物。这富氏是眼中放不下砂子的人,一见了她,眼中火冒,醋气直喷,骂道:“你这小骚奴,到这里来寻汉子么?”含香道:“奶奶叫我来叫相公,无缘无故为什么骂我?”富氏道:“你来寻他肏捣罢了,说奶奶来叫他?我不在家,你们肏捣够了。我来了,你还浪着寻了来。没廉耻的臭娼根,养汉精的淫妇。你熬不得了,脱了裤子到街上寻人肏捣去不是,你到我屋里来干什么?”那丫头也回言道:“我是奶奶的丫头,轮不到你骂。我同相公怎么样你见来么?小小年纪,肏捣不离口,倒说我没廉耻。”那富氏哪是容得下人顶嘴的,几句说急了,跳起身扑了她来,一把抓着头发,骂道:“你偷汉子可不是没廉耻,还敢强嘴。”就夹脸打了个嘴巴。那含香哪里依得,虽不敢还手,把她两只手揝得死紧。说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连一点礼性也不知道,婆婆的丫头轮到你打?你说我偷汉子,奶奶不管我要你管?”富氏骂道:“你那奶奶也算得人么?白披着张人皮,连畜生还不如呢。她要是有人气儿的,肯容儿子偷丫头?许丫头偷汉子么?”两下争持着。众丫头既不敢劝姑娘,又不敢帮打含香。
正急得没法,原来富氏先同丫头拌嘴时,贾文物已进来听见了,忙报知莫氏,道:“媳妇同含香闹呢。”莫氏急忙走来。到了门外,听得媳妇骂丫头偷汉子,知道是为儿子起见,反不好意思进去。听到后来连她也伤犯起来,如何忍得住?进门嚷道:“好媳妇,好媳妇,连婆婆都骂起来了。我的丫头是你打的么?还不放手!”上前拨她的手。富氏也不叫奶奶了,嚷道:“你为丫头难道打我么?丫头偷你儿子,你还来护他。你既然有这样好媳妇,当初又娶我做甚么?”莫氏见她不逊,也怒极了,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不贤良的东西,我儿子就一世没老婆,我瞎了眼也不娶你这样媳妇。”见她还抓住含香的头发不放,将她手背上下力一拧。那富氏从来线疙瘩挨着都叫疼,何曾经过这辣味,只得放手。那丫头如飞跑去了。她嚎啕大哭道:“原来你娘儿们捎成帮儿来算计我,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要这命做什么?”正哭着,一眼看见贾文物在门外,便恶狠狠的扑了去。莫氏正然气得发昏,忽见她去扑儿子,生怕被她拿住吃她的亏,忙奔了出来,拉着儿子往上飞跑。到了房中坐下,看那贾文物脸都吓白了。丫头在那里梳着头,淌眼泪缩鼻子,红着半边脸,几条指印,一抽一吸的哭。莫氏见了这个样子,因想媳妇如此不贤,儿子将来不知怎么样结局,又是自己做的事,怨不得人,不由得伤心哭将起来。声虽不高,那一种怨恨之气未免露出。那老儿听得声息异常,叫丫头请了莫氏过去问她。莫氏正一腔忿恨,把媳妇不知事的话尽情告诉了。老儿子只是叹气。
且说那富氏哭了一会,晚饭也不吃,睡在床上,到了夜间,又哭了一场。拿了根带子,在床栏杆上上吊,幸得丫头听得她哭,都还未睡。忽然不见声息,走来看看,要是睡着了,她们好睡。猛然看见她打秋千呢,吓得大叫道:“姑娘不好了,在这里上吊呢,你们快来!”四个丫头慌的一齐推进门来,忙忙解下。一面救着,一面着一个上去说信。那富氏因方才上去不多的工夫,不曾着伤,撅了一会,一口痰涌出,又重新哭将起来。那丫头飞跑去与莫氏报信。莫氏方才睡下,听得打门,说媳妇上吊。这一惊不小,望着儿子道:“这是你前世的冤家,不知弄的怎样个下场头呢。”一面说着,一面忙穿了衣服,叫一个大丫头拿着灯,开了院子门,一直前来。看见媳妇已救醒了,睡在床上哭,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得好言抚慰道:“痴孩子,小小年纪,怎寻这短见?我婆婆劝你是好话,肯为丫头说你不成?好好的快不要胡思乱想。”富氏总不理她,只是哭。莫氏见她如此,又羞又恼,坐不住起身,又勉强安抚了几句上去。此时老儿也知道了,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只是长吁短叹。莫氏回来,到他房中坐下,老儿道:“媳妇这样泼悍,不是小可的事。明日请了亲家来,等我说明了。后来就有一差二错,我有话在前,也好分说。”莫氏连称有理。看着老儿睡下,也自去睡了。
到了次日,果然请了富户部来。那老儿一肚子郁气胀得久了,从始至末,将他女儿怎样打女婿,同丫头通同害丈夫,又怎样骂婆婆,昨日又怎样打婆婆的丫头,并夜间上吊的话,尽情告诉了一遍。又道:“我一生只有这一点骨血,我将九十几的人了,将来小儿不知做何光景?”不觉挥下泪来。那富户部惶愧至极,心中想女儿如此凌虐丈夫,不孝公婆,心中过意不去。又见亲家年老,说得如此伤心,更觉恻然。只得说道:“亲家,你年尊了,不必着恼。小女自幼无母教训,不知人事,凡事不要理她。你但放心,我又无儿,女婿我自然竭力照看,成就他的功名。”老儿见亲家说得甚好,深谢了。
那富户部辞了出来,到女儿房中。见她也不梳头洗脸,睡在床上哭泣。便说道:“我儿,你如今在人家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贤名难得,公婆可是得罪得的吗?就是女婿年小,有不知呈,只劝得他,一个丈夫可是打得的?”富氏满胸恶气,听得他父亲来了,只道是来替她出气,谁知反说起她来。遂大嚷道:“我不贤,当初谁叫你养我来?我今日在他家,不要你来做乔家长管闲事,不怕他家有锅煮吃了我。就是我死了,也不稀罕你来替我要命。”那富户部见女如此无知,出嫁的女儿又不好骂她,又恨了一声道:“玷辱家门的孽障。”遂忿忿的出来。贾文物不敢进房,在厅上候着丈人。那富户部见了,一把拉着他的手,道:“小女无知,贤婿不必记怀,诸凡看我面罢。有我丈人在,你只管放心。”贾文物作揖谢了丈人,那富户部上轿回去。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气消。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只是吩咐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今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他娶过媳妇,不便带他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他,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莫氏恼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他。他两个百般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利害,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知,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罢了。富氏见他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他做过同寅,甚是契厚。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学,那文宗也自依情。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到了道考,也进了学,热闹了一番。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他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再说江南三学中有一种学霸,自己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他一年的买卖,惟以把持衙门为事,议论风生,是非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今见贾文物中了,知他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又知他丈人豪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孰不知他翁婿二人学了两句古语,叫做: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他。这几个学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着打到主考公馆门首。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方官擒拿。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着,他却伸着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他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起先有几百秀才,戴着方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方官。他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连累了自己,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一者躲是非,二者寻门路。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物,叫他到京送与阮大铖。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因他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他。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要领贾文物拜他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送上书信,交了礼物。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送上厚礼。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骨董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魏忠贤先见了礼物,毫不介意。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他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大概说了数句。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已批了旨,皆着责革问罪了。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他个进士,看人怎样的?”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他翁婿自图厚报。”忙叫贾文物叩谢。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他去罢,叫他等着。”二人拜辞出来。果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
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是个什么来历出身?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他祖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他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他的正经名字是什么。这魏卯儿生得着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他。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他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他来,竟如伉俪一般,言听计从。那六房书吏都是他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他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他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革职回去。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渐渐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况且县官之坏因他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想要娶房妻小,浼托媒人替他寻一个标致女子。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只有臭水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她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十分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你若不坟较,这倒是现成的,一说就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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