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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眩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父王要做什么?一种怪异的紧张感笼罩全身,我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已抵达了床边。烛光洒在我的脸上,微微的暖意夹杂着一缕炽热感,一只手在颊上轻轻游走,仿佛是在试探我是否正陷熟睡。我本能地闭着眼没动,浑身冒汗。颊上的手指自抚至领口,徘徊不走。皮肤上暖意更浓,似乎不止是烛光的温度。柔软的发丝垂坠到手背,阴影从上方倾压下来,下颌处突然挨上了干燥柔软的嘴唇,辗转沿颈侧而下。分明超越父子界限的,意味的吻。全身似被骤然冰封一般冻了住,连血液流动也凝滞,失去了思考反应的能力。父王……在做什么?这念头在几近空白的脑壳里回响,颈侧的吻却渐有了升温的趋势。腰际传来收紧的力度,领口被拨开来,我才魂归体壳。不敢这样睁眼与父王相对,我翻了个身,梦呓似的喃喃了一声。领口的手指戛然而止。火光流连了须臾后远去,脚步声亦随之离开床榻,以一声掩门声为结束。待门口再无声响,我才骤然从床上坐起,如经历濒死噩梦般浑身淋漓,呆坐了好一阵,直到胸膛前发出一声细微啼哭才打了个激灵,忙以手安抚怀里颤栗不已的小家伙。他似比我更惊惶,抖得如抽搐一样。&ldo;别害怕…别担心。&rdo;我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如同一并在安慰自己,目光却落在那副被布遮住的画框上,这房间里无尽的谜团仿佛一瞬间随黑夜四面逼来,几乎将我湮没。此后一夜无眠。弗拉维兹……弗拉维兹!烈焰漫天盖地,吞噬昼夜,灼烧的痛楚从肤底直达骨髓,像凌迟一样削剐每寸肉身,比这更疼痛的却是内里。只是听着那个声音,灵魂就仿佛遭到了撕裂,一半在烈火中死去,堕入无底幽冥;一半拼命挣扎着逃出去以求新生,以求……求什么?他在梦魇中睁大眼,视线穿过烈火,一个人影在一步之遥处做着同样的动作,仿佛竭力想要将自己抓住。那人在呼喊着他的姓氏,声音熟悉得足令他心悸。他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望见那双泫然欲泣的碧色双眸,饱含思念,像看着离别许久的爱人,只想用尽一生的时间与彼此相伴。别哭……别哭。我在这儿。他发自肺腑的低声念着这一句,伸手为那人拭去眼泪。四周的火焰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轻绡似的烟雾,他又置身于幼时在君士坦丁堡常待的那个花园。阳光和熙温暖,树影摇曳。四周静谧幽幽,只有风在低吟浅唱。那似曾相识的波斯少年近在咫尺,他正弯下腰去,为身旁幼小的金发男孩擦拭泪水,又在他手心写下什么。那幼童分明是他自己。淡淡阳光落在少年微笑的侧脸上,被鬓角的一缕卷曲的黑发留下温柔的阴影,无限美好。他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驻足在少年背后,伸手为他梳理乱发。动作自然得好像这样做过许多年。一刹那,有风骤起,百花尽绽,落瓣围绕他们缤纷飞舞,四周又成了另一幅景象。暴雨倾泻而下,闪电忽明忽晦。眼前少年已变成幼童模样,懵懂地抬头仰视着他,碧色瞳仁剔透无暇,身上却衣衫褴褛,遍布被人凌虐的伤痕。像只刚离巢的幼鸟,未来得及展翅翱翔就被关进笼中摧折。蓦地一阵窒息,他一把将少年搂入怀里,只想倾尽一世护少年一生,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串镣锁,将怀中小小身躯牢牢缚住。阿弗洛迪忒将白玫瑰掷于他足下,赐他献给怀中少年,却让他抓着镣铐的手被尖刺而伤。鲜血沁透掌心,怀中雏鹰挣开爱缚,最终离他而去。他终于读懂爱神的悲剧,跪在雨中,独自嘶声呐喊。手中除了一串锈迹斑斑的镣锁,空空如也。他迷惘地四处找寻,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忽地响起,却是从怀里传来,低头去看,怀里多了一团温凉的影子,正瑟瑟发抖。战车里的帝王满身大汗地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手臂还保持着僵持的姿势,颀长优美的手指紧扣在权杖上,手背青筋虬节。那个梦……是他忘却的那部分记忆么?头痛欲裂。尤里扬斯揉了揉额角,挑起身旁的一串镣锁,盯着它失神片刻,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落日余晖之中,成团的工兵仍在河岸边忙碌着,巨大的机械发出刺耳的声响,将成堆的石料与木材垒到河中的岩石上。河天一色,红如烈焰。帝王走下战车,鲜衣怒马,登上远古巨兽一般的战舰,红色鹰帜在他背后展翅,刀光剑影照亮他冷峻绝美的面庞。他顺河远眺,望向古老东方国度的腹地,看见的却不是迎战的千军万马,而是一个少年的身影。那身影在绯色天幕深处,面向他逆风起舞。他攥紧缰绳,只觉好像握紧的是梦中的锁链,手一紧便将疾奔的马勒得停了下来。风席卷河流沿岸的落花扑面袭来,仿佛一个重逢的拥抱,凛冽又缱绻。☆、【cxiv】接下来一连几日,我都称病闭门不出,回避父王的召见,所幸他也没再前来我的寝居。在那晚我嗅出了些隐晦的味道。这份我渴望多年的亲情变了味,泛着匪夷所思的腥气。我知道父王的举动一定跟霍兹米尔王子有关,否则,他怎会将我安置在他的寝宫,赐给我他的衣袍?但我无从下手深探,宫中的人们嘴巴很严,拉伊厄斯也未再透露一星半点。战讯接连不断的传来,罗马人已沿河入侵到了西尔塞西姆,这是进入波斯腹地的最后一个要塞。我本该趁这时间操兵,但小家伙愈发焦躁,它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小蹼爪已有了婴儿的雏形。我将它藏在衣服里,夜里带它出去寻觅奶水,找到了一个口风紧的奴隶乳母。回宫时,我却遇见了一队跟踪者。他们无意伤我,而是要挟持我,将他们尽数杀尽,只留了一个活口盘问,才知竟是罗马探子‐‐‐弗拉维兹派来的人。他想见我,也许找回了一些记忆。我没将最后一个探子杀死,放他出了城,托他转达我一切安好。本是交战时期,这样做已是出自私心,再与敌国皇帝幽会,已足够背上叛国的污名。回宫时,怀里的小家伙却从我的领口钻出他的小脑袋来,趴在肩头眺望城外,仿佛在渴望见到他的另一位父亲,甚至有了逃走的势头。我不得不将它的尾巴系住,可在黎明醒来时,小家伙不见了,只留下一层小小的蛇蜕似的薄皮。我心疑他是去找弗拉维兹,失魂落魄的在皇宫内外找了他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却接到了出征的命令。由父王亲自披甲上阵。出城时暮色苍茫,三千人一团的不死骑军方阵声势浩大,犹如牢不可破的屏障,匈奴的游骑行在最前,成为开路的刀刃。我在父王的战象前,驱使一俩刀轮战车护驾,不敢半分走神,只得吸了八九叶集中精力。入夜,我们抵达了阿玛德要塞。这是两河流域边境位置最重要的一个城市,至先王沙普尔一世起被罗马统治了数百年,成了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驻地,是忠诚的基督信徒的聚集地,自然,拜火教在这儿丝毫不受欢迎。如意料之中,阿玛德镶嵌着十字的大门向波斯紧闭,当攻城大锤砸向它脆弱而古老的城墙时,它就像一只玳瑁那样蜷缩着身体,毫不示弱。显然由于更愿意受罗马的统辖,城里的守军与平民的抵抗十分顽固,但很快溃不成军。不死军的铁蹄踏入阿玛德的内部,每座聚集着平民的教堂与堡垒都被烧毁,烈火吞噬着整座城池,所有人被驱赶到街上。这一晚是我从军以来经历的最残酷的一次战争。并非什么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单方面的屠杀。每个人在军令下都成了刽子手,在滚滚黑烟里化身为嗜血的黑色饿兽,带着死亡的面具穿梭于夜色之中,扑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我是身不由己的其中一员。不知身下旋转的刀轮绞碎了多少人的身躯,只看得见街上血流成河。天亮时,无数残肢断臂的尸体堆积成山,在火中焚烧成焦黑的炭。这座城池终被&ldo;征服&rdo;,彻底安静了下来,犹如一片乱葬岗。我随父王登上城门,俯瞰到底下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冷汗。我曾以为我见惯了战争的血腥,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此刻却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动摇。兴许是我本性良善仍未被磨灭,只想就此卸甲离去。只是,我亦无法允许自己做个逃兵。城外便是底格里斯河畔,我走到河边褪去沾满血污的黑色甲胄,将自己浸入水里。倒影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鲜血从发丝上滴下来,双目泛红,活脱脱的一个屠夫。那道横亘在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我却仍觉自己面目狰狞。我埋入水中,将一身鲜血细细洗净,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水声,回过身去,一团小小的影子就扑进了我的怀抱。我被吓了一跳,又蓦地一阵狂喜。摸到怀里的东西已有了巴掌大小,抹起来皮肤滑软。低头细瞧,尾巴已经缩短,四只蹼爪和脑袋都变大了些,还是蜥蜴模样,却已有了似人的特征,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摇头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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