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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晚冬蹲在河边,仔细搓洗帕子,水凉飕飕的,能让人保持片刻清醒。略微扭头,发现荣明海跟了过来,这男人亦蹲在河边,手掬起捧凉水,漱口洗脸。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蹲着,谁都没说话。半响,沈晚冬盯着自己倒映在河里的影子,问道:“她怎么了?”“咳咳。”荣明海轻咳了两声,从松软的湿泥里抠出块顽石,拿指头弹远,他瞧着溅出的水花波纹发愣,似有难言之隐,终究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知道的,这些年文珊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说句难听的,她有些故意轻贱自己。可自从有了麒麟后,她开始爱惜自己个儿了,还让我帮她找名医圣手。大夫说了,文珊的身子亏虚得厉害,得药补和食补一块调养。可文珊心里着急,撂不下麒麟,怕自己忽然死了,麒麟也会被人害死。她瞧着吃了这许久的药还是不见好,还平白熏着孩子,索性停了。前不久她听说白云观有位道长叫长春子,快要修炼成仙了,一身的本事,有起死回生之术。她特意来观里拜见了长春子,听了这妖道的一派胡言,当即拜师,学习那辟谷养生之术,好些日子不进饭食,只是喝山泉水,吃松叶,早晚打坐吸天地日月精华,驱除体内污秽邪祟。这倒罢了,辟谷之术自古有之,不能说毫无道理。可近几日,她竟糊涂到吃那妖道配的丸药,你知道么,那药是拿麒麟童子尿当药引练成的,你说她,她,”说到这儿,荣明海气得拿指头在空里乱点,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哼。”沈晚冬冷笑了声,拿着湿帕子轻擦自己的脖子,不屑道:“她是你夫人,闹出这些不着四六的笑话,你不去管,反倒找我来了,你就不怕我这回再割她的肉,放她的血?”“不是没管。”荣明海用食指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气道:“前不久,我暗中派人将那妖道长春子拘了起来,回去好声好气与文珊讲道理,谁知她恼了,要我立马将她师傅放了,并且还得八抬大轿把人抬回白云观。”“哼!”荣明海眼中闪过嫌恶之色,冷声道:“我哪里会纵她这般,当即回绝,还明白告诉她,长春子不是自诩活神仙么?那就在大狱里蹲着渡劫,自行羽化成仙吧。文珊见我如此决绝,脾气上来了,愣是和我对着干,她晓得你叔叔和我向来不对付,竟去跟老唐讨人情,求老唐将长春子放了。你叔叔见这里边乐子大,想要看笑话,还真卖了文珊这个面儿,让手下人把长春子从狱里提出来,敲锣打鼓地拿轿子抬回白云观。”“呵。”沈晚冬捂着嘴摇头笑:“真是的,小叔怎么没把这笑话讲给我听。”“冬子。”荣明海语气不自觉加重,他拉住沈晚冬的手,叹道:“我现在是没法子了,再逼得紧些,怕是又把她的疯病给逼出来,思前想后,觉着她可能会听你的话,她,她心里对你有愧,很怕你的。”“不管。”沈晚冬将手抽出,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荣明海,垂眸细思了片刻,冷笑道:“她的这些破事儿我管不着,当初她的那些恶奴将我卖了,这口气我可是一直憋着呢,你可别指望我还会大发慈悲的帮她。”“好姑娘,你,你就当帮帮我,”荣明海起身过来,从后面轻环住沈晚冬,他看了眼远处的玉梁等人,压低了声音求告:“你看,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这会儿多照看下文珊,以后咱俩在一起长久住着,心里也不会有愧不是?你想,先前我还帮你讹了个园子,这份人情你是不是得还呀。”“哦,”沈晚冬故意将语调拉长,转身上下打量荣明海,用指头点着这男人的胸膛,嘴里发出啧啧,摇着头,鄙夷地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说你怎会这般好心,巴巴地跟着我和叔叔一起去了福满楼。哼,那就更别想了,大不了我把园子和你那宅子全退给你,我不要了,你拿去把你那仙姑夫人供起来,晨昏两祷告,早晚三炷香,说不准她还真能成仙呢。”“冬子!”荣明海小声斥了声,俊脸黑沉着,细思了会儿,忽然笑的很坏,偷摸捏了下沈晚冬的屁股,嘿然一笑:“这样吧,当初是韩虎把你卖了的,我想个法子,把他发配到戍边,死活就看他的命了。至于张嬷嬷,我会暗示秦氏好好整她一顿,总之一定要你把心里这口怨气出了,行不?”“蹲下。”沈晚冬扶了下步摇,莞尔一笑。“啊?”荣明海一脸的不解。沈晚冬白了眼男人,哼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走着上山?”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山路蜿蜒陡峭,不过好在四下里景致不错,再加上有人背着,倒真有些优哉游哉的兴致。沈晚冬两手搂着荣明海的脖子,头贴在男人的背上假寐。他的背很宽,力气很大,走了这许久也并不见累。那会儿在山下的时候,荣明海让两个亲信用软轿抬了个七十多岁的老者一同上山,问了才知道,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姓许,是太医院的前院使,医术高超,天下无双。十年前告老还乡,谢绝再为权贵豪族出诊,常带了两三弟子去山野间为穷苦百姓瞧病,不收一丝一毫的诊金。这几年,那许院使深感岁不我与,有心效仿先贤,将自己多年来的行医心得及脉案药方整理出来,著书立说,以便后来医家参阅。故而闭门不出,连唐令派人三番五次去请,也请他不动。不成想荣明海竟有这么大的面子,将这老爷子请出山,去给个半疯子瞧病。沈晚冬不仅嗤笑了声,扭头向后看了眼,曹马夫是习武之人,跋山涉水根本不在话下,只是可怜了玉梁,这会儿累的气喘吁吁,弯着腰,手扶在路旁的一棵松树上歇息,脚上的那双精致绣花鞋早成了泥鞋,裙衫也被丛生的荆棘挂破了。而坐在软轿上许院使好似也经不起这料峭山风,那帕子捂着口连连咳嗽,将盖腿的薄毯子往上拉了些,护住胸口,拿出装了酒的皮囊,连住喝了好几口来取暖。不知为何,沈晚冬心里竟又酸又甜。酸的是,若换做寻常男人,妻子过去不检点,如今这般行径,怕是早都休弃不要了。再加上外头还有个情趣相投的红颜知己,谁还理会家里这半疯的原配?可是荣明海对戚夫人还是这般厚道照顾,真让她心里好生羡慕嫉妒。喜的是,大约她跟了荣明海,可能不用担心人老珠黄后一个人凄凉而死吧,他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话虽少,但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怨不得他的兄弟会甘愿为他死。才刚到半山腰时,大家停下来歇脚的时候,这男人将她拉到角落里,腆着脸央告:文珊晓得我要把麒麟还给你,而今见我就眼黑,怕是我和你一同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会急的犯疯病。到了道观,我们全在外头等着,你和玉梁两个先进去,好好与文珊说。她没好气地嗯了声,趁着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拿膝盖狠狠地顶了下这男人的裆。这人只是嘿嘿陪着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着急,这事办好后,哥哥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你。谁稀罕!沈晚冬想到这儿,恨地轻咬了下荣明海的耳垂。这会儿已经到了山顶,风也愈发大了,吹进人的袖管里,凉飕飕的。抬眼看去,约莫一箭之地外有个巍峨道观,三两个清秀童子正拿着大扫把清扫观门口的青石台阶。台阶一旁的松树下有个小小凉亭,匾额上书“望仙亭”,亭内的长凳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虎背熊腰,圆眼睛,高鼻梁,正是戚夫人的陪嫁家奴韩虎!也是当日将她卖给黑痣三爷的罪魁祸首之一!这韩虎此时正抽着旱烟,抠着脚气,笑吟吟地和小道童在开玩笑,蓦然瞅见他们一行人,吓得竟拿手去灭烟锅子里的火,给烫的呲牙咧嘴,连鞋都顾不上吃穿,赶忙奔回了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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