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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好长,她的“夫君”安静地躺在绣床上,她蜷缩在墙角,连头都不敢抬。吴家人将婚房反锁了,不让她逃,叫她守着尸体,洞房花烛。她害怕那具颜色青白又毫无生气的死尸,她哭,一直哭。后来,门外传来阵脚步声。“沈姑娘,是我,远山。”她心里划过阵暖流。“你别怕,今晚我在门外守着。”她感觉,眼中流出的泪,好像变热了。后来,她成了吴家的长媳,住进了狗尾巴巷子的最角落那个单独的小院里,而隔壁就是婆家吴宅。老爷从乡下给她买了个丫头,名唤春杏,他说:“我们吴家不会亏待你,你以后要恪守妇道,不要做出有辱家门的事。”她知道春杏其实就是用来监视她的,好么,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心里虽有千般委屈,却只能小声说:“知道了,老爷。”她的朱颜玉色,也只有自己和贴身伺候的小丫头春杏欣赏,再就是街头巷尾的男人们痞笑着叹气罢了。叹什么,一个貌美如花的黄花大闺女被强迫守寡一辈子。庭院虽深,可她却不寂寞,因为有他。二爷时常过来给她送些吃的用的,隔着门和她说会子话;每回他到外地跑公差,回来时都还会给她带些时兴的小玩意儿,装在扣子里的胭脂、雕成玉兰花样的发簪、檀木小香扇……这些东西,她从来都舍不得用,全都藏在箱子里,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贴在胸口,感受他的关切。伺候她的小丫头将这事告诉了老爷,老爷狠狠地将二爷打了一顿,后来,二爷再也没敢进来过。她见不到他,只能在深夜坐在大门口,隔着门板,听巷子里他熟悉的脚步声,知道他回家了,那也安心。在她嫁进吴家的不久后,二爷要成亲了,新妇是老爷的旧友之女。自从大爷走后,老爷就没笑过,如今小儿子成亲,他那张如死灰般的脸上,多少有了些春风。全家都在忙,擦银器、准备龙凤烛、腌制牛羊肉……她也要忙,给小叔缝补喜服。不用量,她也知道他的尺寸。她心里好酸,因为他穿上这衣裳,不是给她看。一个没留神,针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登时冒出来。疼?真的好疼。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咬着唇,无声抽泣,她将指尖的血,写在衣裳的里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或许,那本就是个她不配想的梦。谁知在成亲前夜,他翻墙进来,在她的窗前站了良久。刻骨她紧张地心咚咚咚直跳,头皮也阵阵发麻,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谁知他咳嗽了声,说:“大嫂,多谢你帮我,天冷了,被子盖厚些,早些睡吧。”当时,她周身仿佛被冰笼罩,痴愣愣站了半天,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附上脸,一片冰凉,原来,绝望了。喜事办的很热闹,可跟她有什么关系。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她见到了新妇,这女孩儿叫凤凤,才十六,白净面皮,生的娇憨可爱,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到处乱看,瞧见她时,小跑几步过来,抓着她的手,脆生生地叫她嫂子。罢了,既然二爷都成亲了,有了正经的娘子,那她就不能给这小两口添堵。后来,她索性不踏出小院一步,即使过年过节的时候不得不见二爷,她也低着个头,少说话,将全部爱慕藏进心里。她听见二爷叹了好久的气,也知道他不痛快,但有些事,终究有缘无份。有时候,痛苦的日子过得实在漫长而无尽头,她想着将这三千烦恼青丝剪掉,去庵里当姑子去,一了百了。可凤凤哭着抓住她的手,说:嫂子,是我伺候的不好么,你为何会有这种念头。要不我去求老爷,让他把你放了,然后你就去嫁个比二爷更好十倍的男人。哎呀,你这么年轻漂亮,总不能老死在吴家吧。总之,我舍不得你这般苦熬着,却也舍不得你离我远了。你答应我,以后你要是嫁人了,就住我隔壁,还当我嫂子。傻姑娘。她笑着哭,这话,也只有这生性天真烂漫的姑娘敢说了。因着这番话,她开始真心结交凤凤,这颓废无味的守寡生活,因这小姑娘,仿佛有了点滋味。日子久了,她发现凤凤真的很好,才半大的孩子,却把吴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敬奉长上,宽待下人,进出账目没一笔错的,处理田庄之事比个男人都厉害。家里仆人私下常议论:咱们这位新奶奶说话办事透着爽利,只是一点,性子有些忒好强。忽然有一天,凤凤在半夜哭着跑进她的小院,泣不成声:“嫂子,二爷要休了我。”她愣住,耳朵瞬间滚烫,脸烧的简直无处安放,难道二爷是因为她才要休了凤凤?这,这可如何是好。她连忙捞起瘫软在地的凤凤,紧张地问:“为何呀?你,你和二爷不是挺好的么?”凤凤往地上啐了口,银牙咬破了下唇,血腥气登时涌出:“哼,只怪我没个当县太爷的爹!我的好嫂子,那李大人原和咱们老爷是同年,有点交情的。他家的小姐李明珠看上了二爷,非要嫁给他不可。咱们老爷又是个势利眼,一心想要攀高枝儿,给他儿子谋个好前程,我,我,”居然有这样的事?“那二爷怎么说?”“他?”凤凤将唇边的血恨恨抿去,抽泣道:“自嫁进来后,他一直待我冷冷淡淡,后来我就晓得他心里是有嫂子你的,因为他喝醉酒常喊你的名儿,说你为何不理他不见他,他想你想的好苦。我也怨过,可当我看见嫂子你一直守礼自重,从不肯介入我和二爷,我就不怨了,更敬重你了。听说那李大人家的姑娘不是好相与的,在二爷心里,锦绣前程远比一纸婚约来的重要,我,我怎么办呀?”怒从心起,她拉起凤凤,就往隔壁走。二爷不在,去李家赴宴了。老爷在。这老东西用银剪子挑了下烛花,那满是算计的老眼斜瞅了下她和凤凤,不置一言。“老爷。”她将哭泣的凤凤护在身后,挺直了腰板,力争道:“究竟凤丫头做错什么了,怎么才嫁进来不到两年就要休了她?不义富且贵,何苦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东西,拆散一个家呢?”她永远记得,老头子面色沉静,似乎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说道:“媳妇不顺父母,为何不能休?行了,这事已成定局,谁说都不顶事。”这就是老头子,他决心要做的事,谁劝都没用。后来,凤凤的老爹愤怒不已,一纸诉状将吴家上告,可换来的却是一顿板子和牢狱之灾。没半个月,吴家强休媳妇的好事在大街小巷传了个遍,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打躬作揖,可一扭头就戳脊梁骨的骂吴家。为了给大儿子冲喜,强行让沈姑娘守寡至今;为了高攀县太爷,竟无故休了媳妇儿。真真是读书的人家,哼,圣贤的礼义廉耻都念到狗肚子里了。二爷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听说住进了李府里。也是,事到如今,他怎么敢回来见无辜的原配妻子?还记得凤凤走的那夜,外头正下着大雨,风呼哧哧地乱刮。“嫂子,多谢你往日的照顾,替我出头。”凤凤盈盈跪下,磕了个头,手一个劲儿地揉心口,恨道:“我对这个家一点留恋都没了,太让人寒心了。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啊。”她当时也跪到凤凤面前,搂着这可怜的女孩,一起哭。这丫头不到十八,可仿佛老了有十岁,眼珠儿红的让人心疼。“是嫂子对不住你,我去府衙找过二爷,可,可”“他根本不见你,对么?”凤凤凄然一笑,摇摇头:“亏他还是个束冠的男子,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好嫂子,从今儿起我就去了,吴家就是虎狼窝,父子俩全都是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不该被他们绑死在这儿,胆子大些,找个机会逃了吧。以后对男人,千万别把自己的整颗心搭上,那剜心之苦,真的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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