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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之翰便命班头刘必强带人将姚复押回县衙牢狱关押,待他回衙再提审,姚复被拖出去时还大喊大叫:“徐府尊,徐府尊,还望念在与家兄同年情分上,救救学生——”府尊大人很是尴尬,担心姚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他受贿之事,喝道:“让他闭嘴。”班头刘必强便撕下姚复襕衫条片,将姚复嘴巴勒住,与两名差役一起将姚复拖拽着出去了,在大门口正遇兴高采烈回来的张萼,张萼一见,惊喜道:“不会吧,这就要开刀问斩?”刘必强心道:“这纨绔,又胡说。”道:“县尊命我等将姚复押回县牢关押,稍后再审。”张萼看姚复方巾襕衫都没了,嘴里还勒着布条,一副倒霉透顶的样子,张萼大乐,叫道:“诸位,诸位,都来看哪,姚讼棍也有今日啊。”人群潮水一般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刘必强一看不妙,这走不出去了,忙道:“诸位乡亲,诸位乡亲,这姚复已被提学大人革去生员功名,这是要押回县衙审讯,诸位乡亲不要拦路,莫耽误审案。”张萼道:“刘差人,我踢他一脚不要紧吧。”没等刘必强开口,一脚就踹在姚复屁股上,姚复屁股刚挨了二十杖,肿痛难忍,又挨这么一脚,其苦可知,嘴巴又被勒着,喊痛都喊不畅——这下子好了,很多人都要来打姚复,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与姚复无仇,凑热闹也要打,刘必强额头冒汗,这势头要不立即制止住,姚复会被生生打死在这里,那他的罪责不小,慌忙拦住道:“诸位,不能打,不能再打,县尊还没审他——”又对张萼道:“三公子,这姚复若被打死在这里,怕是要连累很多无辜的人,三公子帮忙制止一下。”张萼也觉得就这么打死姚复不好玩,总要把姚复的丑事恶行一件件细审出来问罪才好,便让能柱等人帮着刘必强制止那些义愤填膺或者是凑热闹的民众,乱糟糟的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刘必强与两个差役拖着姚复正要离开,鲁云谷兄弟二人挤过来了,鲁云谷堂弟名叫鲁云鹏,叫道:“别人不能打,我一定要打一下。”拦住不放。刘必强知道鲁云鹏是苦主,忙道:“打他其实没意思,也就痛一痛,不如唾他一口羞辱他。”围观人群便纷纷喊道:“对,对,唾他。”鲁云鹏便上前来唾姚复,趁差役不备,猛地出拳在姚复面门狠击了一下,然后才一口唾在姚复脸上,没等刘必强叱责,鲁云鹏双膝着地,仰天悲叫:“娘亲,你看到了没有,儿子打了这奸贼了!”鲁云鹏母亲周氏二十五岁守寡,被姚复逼死时才二十九岁,那年鲁云鹏九岁,十三年来,一直饮恨吞声,今日终于可以一舒愤懑。跛腿的柳秀才过来了,方秀才的儿子也过来了,这次刘必强等差役有了防备,不让再打姚复,只许唾面——姚复这丑角表演到头了,已经没什么好看的,张萼便又回到明伦堂下,看看威风凛凛的大宗师还要惩治谁,杨尚源的功名应该要革除的吧,还有,介子八股文如此精妙,大宗师总要夸奖的吧,会不会立马就让介子补生员?……那杨尚源见提学官一到,表舅立即沦为阶下囚,只吓得浑身发抖,侯之翰曾行文报请提学官革除他生员功名,现在只盼王提学审他表舅审得气愤就忘了他的事,正缩在诸生后列、惊惧忐忑时,听到堂上王提学问道:“生员杨尚源到了没有?”这一句问话好比晴天霹雳,杨尚源两耳“嗡”的一声,双膝一软,栽倒在人群中,两个生员把他拖到堂上,禀道:“大宗师,他便是杨尚源,听闻大宗师传唤,吓得软倒在地。”王提学一看这杨尚源又是一副死狗样,心中就来气,怎么山阴秀才都是这种德行,喝道:“站都站不稳了吗!”杨尚源勉强站定,哭丧着脸施礼道:“学生杨尚源参见大宗师。”王提学问侯县令:“侯大人提请革除功名的就是这个杨尚源吧?”侯之翰道:“正是,请老大人明鉴。”王提学见杨尚源脸色苍白,目光游离,哪像是读圣贤书、养浩然气的秀才,而且还是赤头,皱眉问:“杨尚源,你的方巾呢?”杨尚源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支支吾吾道:“禀大宗师,学生的方巾让,让学生表舅借,借去了,学生表舅的头巾不慎遗失,就借了学生的方巾去——”“你到底在说什么,方巾还能借人!”王提学火气不小,山阴此行让他极为恼怒。侯之翰解释道:“提学大人有所不知,这杨尚源的表舅便是方才叉下去的姚复。”王提学“哦”的一声,看着杨尚源道:“你连话都说不清楚,还能写得好制艺,你这功名怎么得来的?”杨尚源不敢作声,他总不能说他是运气好剿袭拟题得中的吧。王提学对孙教谕道:“去把杨尚源去年岁考的制艺取来给我看。”口气颇为生硬,显然对孙教谕很不满。山阴学署副职朱训导忙道:“属下去取考卷来。”匆匆去了,很快就取了墨卷来。王提学执着墨卷浏览一过,问:“此卷评为去年岁考几等?”孙教谕不安道:“二等。”王提学怒道:“这样的制艺也能评二等吗,应评为四等、五等,要挞责、要降级。”孙教谕老脸涨红,他的确循私包庇了杨尚源,杨尚源制艺平平,但每次考试都能列到第二等乃是因为逢年过节贽礼较丰厚,教谕一职清贫,肯送礼的诸生自会被优待一些。王提学指着战战兢兢的杨尚源道:“这等不学无术的生员,侥幸有了功名,不慕圣贤之道、不思求学进取,仗着一顶头巾横行乡里,哦,还与那姚复是亲戚,不必说,一丘之貉——来人,把他的襕衫也给剥了。”这就表示革除杨尚源的生员功名,又对侯之翰道:“侯大人,此人功名已革,什么假银案你可以审他了。”不但孙教谕一头的冷汗,侯之翰也觉颜面无光,这都是他治下的生员,他这一县之长也难辞其咎,命人赶紧拖走杨尚源,别杵在这里让提学大人看着生气,又去刘宗周面前取了朱训导笔录的张原那篇“虽曰未学”的八股文,低声苦笑:“救救急。”刘宗周微笑。侯之翰将张原这篇八股文呈给王提学看,说道:“老大人看看这篇制艺如何?”王提学先是扫了一眼,嗯,这笔小楷不俗(朱训导曾是国子监优等生,他的字哪里会差),便认真看了起来,看了破题、承题,便点头道:“破题精辟,承题分明,好文!”继续看下去,看着看着就摇头晃脑念诵起来:“……一则谓学之事不止于人伦,而因以明伦之人为犹然未学之人也;夫多闻多见,当世讵乏淹雅之才,然则未足重也,缁衣博好贤之声,阴雨贻弃予之叹,以致窃忠孝之名而负初心者可限也,岂非学非所学之咎乎……”一篇八股念罢,提学大人的脸色由阴转晴,咂了咂嘴,好似刚喝了杯美酒,说道:“这才是能评为一、二等的制艺——孙教谕,这篇你又评其为几等?”口气略含讥讽。孙教谕答道:“这是一个儒童作的文,与姚复斗八股时临场作的。”“哦。”王提学惊讶道:“儒童,多大岁数的儒童?”儒童也有年纪一大把的儒童,制艺作得不错,就是时乖命舛,连童生也中不了。孙教谕道:“那儒童名叫张原,尚未成年,便是肃之先生的族孙,方才还在堂上——”便有堂下生员纷纷道:“在这里呢,在这里呢。”一个个口气中透着羡慕,这个张原要得到大宗师的夸奖了,这样也好,免得大宗师总是板着脸发火让他们也瞧得胆战心惊。好几只手在张原背后推着,将张原推出诸生之列,越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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