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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看了好半晌,只看到两个攘袖划船的船妇,商氏女郎的影子都没有,那两艘船一前一后绕过湖心岛,不见了。泥妆杜丽娘张萼移开望远镜,揉了揉眼睛,虽然没看到船里的商氏女郎,但发现这望远镜果然有用,视远如近,实在是一大乐事,连声道:“妙哉,妙哉,看来这一百八十两银子花得还是值啊,介子,你说呢?”张原附和道:“当然值了,大明朝独一无二的望远镜嘛。”张萼揉了几下眼睛,又凑着望远镜对觞涛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口里道:“妙极,以后我携此望远镜登高望远,可窥探他人闺闼秘事,哈哈,妙不可言。”张原无语,虽说后世那些买望远镜的家伙也大多存了这么个偷窥的心思,但如此夸张地说出来倒是少有,发乎情可以,但终归要止乎礼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万历四十年啊。张萼看了一阵,又向张原请教了旋转铜管对焦,笑道:“原来如此,远近不同就要旋转这两截铜管调试,明白了。”命能柱将望远镜收好。一个头戴玄罗帽、身穿半新不旧天青夹纱褶子的中年管家小跑着过来道:“啊呀,张公子让小人好找,飞涛馆的酒席早已备好,我家老爷等着呢,几位快请吧。”张萼掸掸袍袖,沉着脸问:“商氏女郎也在贵处留饭吗?”这中年管家道:“商家大小姐已经乘船回去了。”张萼冷笑道:“既约我在觞涛园相见,为何面也不露就走了?”贺氏管家陪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那商家大小姐已经见过公子了——”“咦,见过我了,在哪里?”张萼忙问。贺氏管家道:“张公子在松涛阁饮酒时,商家大姐姐便已悄悄见过张公子。”张萼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道:“是有那么几个婢女从阁边走过,我还叫她们上阁同坐喝杯酒呢,不过小姐什么的没看到。”贺氏管家笑道:“那商家大小姐正是杂在婢女当中呢,这不就见过张公子了。”张萼叫道:“她怎么能这样,她是暗处我在明处,她看到了我我却没看到她,这不是暗算人吗!”贺氏管家不知张萼指的是什么,不敢答话,只是道:“张公子,已经是午时了,各位想必也都饿了,先请去飞涛馆赴宴吧,我家老爷等着呢。”“不去。”张萼愤愤道:“我心中不快,食不下咽,就不打扰了。”“这个这个——”那贺氏管家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连连作揖。张萼越想越生气,说道:“我哪知道商氏女郎会杂在婢女中窥探我,若是早知道的话,我当然会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取本书吟哦什么的,就不会跳着脚骂仆人,还又调笑婢女——”能柱身体强健,脑子却不大灵光,为了证实自家公子所言不虚,插嘴道:“没错,我家公子那时正在阁子里骂仆人,骂得就是我能柱。”张原笑了起来,武陵躲在他身后笑。张萼也是气极反笑,在能柱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无怪乎今日事事不顺,原来带出来的都是些蠢人。”贺氏管家忍着笑,力邀张萼去听涛馆赴宴,张萼摇头道:“不去了,请转告贤主人,张燕客回山阴去了。”转身便往园门方向走。贺氏管家赔着笑脸跟在后面,一再请求,张萼道:“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也没有怪罪你家主人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次相亲是不成了,商氏女郎看穿我了,我无颜见你家主人,怪只怪商氏女郎狡猾,我悔不听母言,不慎中计。”却原来张萼出门时,其母王氏千叮万嘱,要他今日莫要耍性子,要温文尔雅,又说那商氏女郎乃是会稽绝色,有西施之容、咏絮之才,让儿子万勿错过——贺氏管家知道凭他是留不住这位脾气火暴的张公子了,请张萼稍等,他急去报知他家老爷,等贺老爷从听涛馆赶来,张萼、张原、张卓如早已乘轿去得远了,贺老爷摇着头道:“老夫听说来相亲的是张葆生的儿子张燕客,就知此事难谐,张燕客暴虐荒唐,太仆寺少卿商明兼宠爱小妹犹胜女儿,怎会将妹子嫁给这种人,罢了罢了,由他去吧,明日送帖子去对张萼的祖父肃之先生解释一下今日之事。”……大雨之后城外道路泥泞,六个轿夫抬着三藤轿小心翼翼地走着,近城郊就是硬石路,就好走多了,王可餐偏就在硬石路上滑了一跤,弄得半身泥污,这极似女子的声伎泫然欲涕,张萼瞧得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一些,命轿夫暂停,叫道:“可餐,来两句牡丹亭吧,你这污泥妆的杜丽娘极有韵味,快唱!”王可餐被逼不过,只好唱了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手还都是泥浆。张萼拍着轿杆叫着“妙极妙极”,命王可餐再唱,身段也要比着,不能光唱不动弹。王可餐一身狼狈,眼泪都快下来了,望着张原求助。张原道:“三兄,别捉弄王可餐了,这样唱有什么意思,大煞风景。”张萼道:“我最爱煞风景——”想起方才商氏女郎用船送张原渡湖,不免有些醋意,问道:“介子,你在那湖心岛与商氏女郎都做了些什么?”张原横了张萼一眼:“三兄这是什么话!”张萼笑嘻嘻改口道:“我是问你见着商氏女郎没有,果真绝色否?”张原道:“模模糊糊看到了个影子,大雨时天暗,渡湖时商氏女郎是在另一条船上。”阁中对弈之事当然不说,人言可畏嘛。张萼点点头,他先前是看到有两条船,说道:“介子,你与那商氏女郎似乎比我有缘一些,改日你让人提亲去,不过那商氏女郎可比你大着一岁,绍兴人忌讳女子比男子大一岁,你忌不忌讳?”张原笑道:“我不忌讳。”张萼大笑:“如此说你是有意了,哈哈,介子喧宾夺主,我和卓如弟今日倒是陪你相亲去了。”张原道:“我有言在先,未补生员之前不提亲事。”张萼笑道:“行行行,让商氏女郎等着你,后年你补生员,你十七、她十八,欢欢喜喜入洞房。”张原闭了嘴,不与张萼多说,不然张萼会越说越猥亵。张原在府学宫前下了藤轿,与武陵回到宅中已经是未时初刻,主仆二人都是饥肠辘辘,吃饭时觉得今日饭菜分外可口,正大快朵颐之时,忽听后园有骡马嘶鸣,张原奇道:“似乎是白骡雪精在叫。”一边的小丫头兔亭道:“是白骡子在叫,真真姐姐抓回来的白骡子。”张原“哈”的一声笑,那跑掉的白骡雪精却被穆真真抓回来了,问:“真真呢?”兔亭道:“真真姐姐在这里用了午饭就回去了,刚走不久。”张原吃饱了饭,去后园看白骡,这白骡个高体健,应是公驴与母马生的,俗称马骡,这马骡从头至蹄都是白的,被拴在一根木桩上,在墙边不安分地磨蹭着背腹。张原吩咐道:“小武,牵这白骡牵到西张那边去。”转念又道:“先在这里养几天,这时牵回去说不定被三兄抽个半死,还是等宗子大兄回来再送回去吧。”姚记书铺张原在后园看白骡时,母亲吕氏走过来问他今日陪张萼相亲之事,张原对母亲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母亲的心总是很敏感,新奇地打量着儿子,见儿子眼里神采不同往日,便笑呵呵问:“我儿喜欢那商氏女郎?”在母亲面前,张原永远是孩子,被母亲这么问起,难免有些赧然,眼睛望着足尖,轻轻应了一声:“是。”张母吕氏既欢喜又忧虑,儿子开窍了,懂得好色慕少艾了,这表明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做母亲的哪个不欣喜,可是东张不是西张,与世代冠缨的会稽商氏门第颇为悬殊,商澹然是太仆寺少卿商周祚的幼妹,甚有美名,那商周祚进士出身,在福建做了几年县令,清廉有政声,迁南京任职,近年又做了京官,会稽商氏与山阴西张是世交,商周祚的祖父与张萼的曾祖父张元汴是同榜进士,寿享遐龄,但商周祚的父亲却是中年病逝,其母悲伤过度也在两年后魂归道山,商澹然自五岁起便由兄嫂抚养,商周祚怜惜幼妹早孤,格外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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