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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听得半信半疑,仔细打量这老头,确实和刘玉娘带相,再说人家把刘玉娘身世说得一清二楚,不像有假啊。刘山人听到自己女儿竟然翻脸不认人,早已气得说不出话。刘玉娘唯恐老爸又说出让自己难堪的话来,也不再顾及矜持,站起身来大喊:“侍卫,快把这骗子拖出宫去,鞭笞二十!”可怜这刘山人还没来得及申辩,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士一架,不由分说拖了出去。
李存勖也觉得无趣,打了个哈哈,转身安抚起哭得花枝乱颤的宠妃来。在战场上豪气冲天,头脑清晰的李存勖在女人面前就像一个傻子,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美貌女人的内心深处是如何阴暗与冷酷。
不管怎么样,为了登上凤位不择手段的刘玉娘终于达到了目的。在她的活动下,枢密使郭崇韬、宰相豆卢革等重臣纷纷上奏推立刘玉娘为皇后。后唐同光二年(924年)四月,李存勖顺水推舟,正式册立刘玉娘为皇后。而这个被后世称为“戏子皇后”的女人很快就会让如日中天的后唐皇帝付出沉重的代价。
45 奇袭郓州
滔滔黄河水依旧滚滚东去。从天祐十五年,李存勖第一次率军踏过黄河,攻陷杨刘算起,晋梁之间夹河苦战已进入第六个年头。黄河两岸,千里白骨,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如同炼狱。但在一个军事家眼里,这条大河两岸的广阔平原,却如同一张绝妙的画卷,在这里,尽可以画出各种奇思妙想,诞生一场场载入史册的经典之战。
现在,李存勖就坐在案后,饶有兴致地盯着以黄河为中心的中原地图。在这条蜿蜒大河以北的广阔土地已尽归他所有,但在黄河以南,他却仍然只有两个据点:杨刘与濮阳以北的德胜城。杨刘与德胜,一个在今山东境内,一个在今河南境内,两地相距近四百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两座小城间会发生什么故事。但李存勖却在构思着一个看上去匪夷所思的计划。他要在这两座城之间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攥紧拳头,狠狠地击向梁军的要害。
这个想法并非李存勖的凭空臆想。就在不久前,后梁的郓州将领卢顺密突然叛逃,投奔李存勖帐下。卢顺密带来一个极为宝贵的情报,梁军主力目前都随后梁北面招讨使戴思远驻扎于杨村,与德胜城中的唐军对峙,齐鲁重镇郓州目前兵力空虚,守军不足千人,正可奇袭而攻取之。
这一消息立刻让李存勖兴奋起来。他登基之后的这几个月,局势极为严峻,北面的契丹骑兵袭扰不断,幽州屡屡吃紧。而潞州又因为李继韬的叛变落入梁人之手,梁军正在黄河以南重新集结,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现在正需要一次胜利来鼓舞士气。郓州是梁军重要的兵员和粮草补给地,如果能一举夺下郓州,则整个中原都将为之震动,那时再挥师向西,便能威逼关中,震慑开封,彻底打破夹河苦战的僵局。但问题是,唐军主力现在都在德胜一带,如果要实施这一计划,意味着要沿着黄河北岸走一条巨大的弧线,长途跋涉数百里,然后再跨过黄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郓州城。李存勖很清楚,这样的作战方案在任何一个有军事经验的人看来,都是丧心病狂的冒险。卢顺密带来的情报到底有几分准确暂且不谈,孤军远征,长途奔袭,一旦消息走漏,将陷入万劫不复。
作战一向富有冒险精神的李存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试一试。说实话,这样的作战方式很符合他的胃口,他实在很希望能用这样异想天开般的方式狠狠打击一下后梁的气焰。但更大的问题来了,谁能担任这次长途奔袭的指挥官呢。几年来,周德威、李嗣昭先后战死,李存审镇守北地防御契丹,军中还有谁有这样的勇气与胆略,敢于率孤军长驱数百里,直捣敌之重镇?
他想到了两个人:李嗣源和郭崇韬。论经验与才干,李嗣源毫无疑问是第一人选。但他始终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胞兄有一种莫名的忌惮。特别是上次胡柳之战,李嗣源竟然在大战之际带着兵马北渡而去,大有乘势夺他王位的野心。对这个人,他必须要防一手。郭崇韬虽然经验上欠缺些,但此人可靠,而且足智多谋,应该能担此重任。
李存勖兴致勃勃地找来郭崇韬,把他的作战计划和盘托出,然后等着自己这员爱将拍胸脯表忠心。但郭崇韬听完,却一声不吭,他反复看着案上那卷地图,一张脸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孤军远征,万一不利,这可要白白丢掉数千人命啊!”郭崇韬终于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卢顺密只是梁军降将,突然来投,本来就很可疑,此人的话不可轻信!陛下,这个事儿我觉得要三思,不可草率行事!”
李存勖心里原本豪情万丈,没想到郭崇韬关键时刻掉链子,如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既然郭崇韬也认为不可行,当然不可能再把这个玩命的任务交给他了。“既然安时也觉得此计不可,那就待我再考虑几日,从长计议罢!”李存勖挥了挥手,冷冷地说。
郭崇韬刚走,李存勖便立即叫人召见李嗣源。他已经下了决心,如果连李嗣源也推诿不前,那就只有我御驾亲征了!不管怎么说,千载难逢的战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溜走。“这是天赐良机,绝妙之计啊!我军与梁人夹河而战已有数年,虽然屡次重创贼军,却仍难以在中原立足。如不出奇制胜,怎能成就功业!”李嗣源一听,毫不犹豫地说:“兵不在多。这次攻郓,我只带本部五千精兵,陛下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李存勖一听,不禁抚掌大笑:“知我者,莫如公也!他们都说此计不可行,只有你愿为我立此不世奇功!好!我在魏州等你的好消息!”
那一刻,李存勖竟然觉得和李嗣源有一种英雄相惜,血脉相连的感觉。河东如云的猛将中,真正能理解他,能和他并肩作战的竟然只有此人。有那么一瞬间,李存勖对他的戒备与忌惮,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对李嗣源来说,这是证明他能力与忠诚的绝佳机会。胡柳战役,因为局势混乱,情报错误,导致在大战的关键时刻,自己带着部队脱离了战场,冒冒失失北渡黄河,引发李存勖的猜忌和军中其他将领的议论,李嗣源的军事生涯正变得岌岌可危。李嗣源当然很清楚,这次奇袭完全是一次没有胜算的赌博,如果失败,他和他的五千部署会像被抛弃的棋子,毫无声息地葬身在黄河之滨,但如果胜了,那将一举震动整个中原,而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流言蜚语都将烟消云散。
沉闷压抑的阴郁天气中,李嗣源和他的特遣队出发了。这支五千人的军队悄无声息地穿过德胜北城,径直向北,然后拐了个弯,如离弦之箭笔直着朝着东北方向飞射而去。
李存勖仍然端坐在魏州城的皇宫中,目不转睛盯着案上的那卷地图,他觉得意犹未尽。梁军主力正在杨村虎视眈眈,而他的部队却掉头向东,直扑黄河之尾。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没有人会想到这一招,除了李存勖,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可以这样理解和驾驭战争。
郓州,士兵们无精打采地站在城楼上,用了无生气的双眼看着城外灰蒙蒙的天地。时间对这个城市来说似乎凝固了。战争一直在他们的北面和西面持续,甚至每天都可以听见从杨刘城传来的战鼓与号角。但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里,他们每天只是简单而郁闷地重复着一件事:把一车车沉重的补给和一队队刚刚训练出来的新兵送到远方。他们在战争的重压下几乎无法呼吸,却又不可思议地远离战争。但所有人都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终将无路可逃,直面杀戮,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才会到来。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始终笼罩在周围,却一直小心地远离他们的那场战争会如暗夜里的风暴一般骤然而至。
数天后,李嗣源和他的特遣队如期到达杨刘。太阳已经落山,阴雨绵绵,道路漆黑,经过长途跋涉的士兵们又饥又累。“不如暂且进城休整,待明日再奔郓州。”石敬塘劝李嗣源道。另一员猛将高行周却不同意:“阴雨连绵,月黑风高,正是是天助我也,郓州城中一定毫无准备,正应该趁机夜袭才对!”李嗣源点点头:“不错。消息一旦走露,我军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不击,更待何时?”他转过身,看着自己养子李从珂道:“你带五百敢死队为先锋,趁夜攻城,切记,一定要速战速决!”狂风骤起,雨点打在盔甲上发出不祥的声响。李从珂带着五百敢死队从大部队侧一闪而过,径直南去。
夜幕淹没了郓州城,这座饱经战争威胁的城市在苦冷的雨夜中早已漆黑无光。李从珂和他的敢死队员们背负长刀,悄无声息地攀绳而上,很快涌进了这座毫无戒备的城市。黑夜里刀光凄厉,把守城门的士卒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一命呜呼。城门大开,李嗣源和他的军队潮水般地涌进了郓州城。
消息传到魏州,李存勖拍案而起,仰天大笑:“李嗣源不愧沙陀猛士,河东奇才,大事成矣!”他大笔一挥,任命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齐鲁之地,任其掠取。
郓州失陷的消息让开封陷入了恐慌。朱友贞做梦也没想到,敌军会突然行动,一举颠覆了他的后院。如今郓州失守,兖州危急,梁军黄河防线面临全盘动摇。气急败坏的朱友贞马上下令罢免戴思远的北面招讨使之职,同时急急忙忙派使臣去斥责驻守杨村的段凝、王彦章等将领,让他们戴罪立功,扭转战局。
与手足无措的朱友贞相比,敬翔的心里更多的是悲怆与愤怒。自朱温死后便一直靠边站的敬翔终于决定为自己曾经效忠的王朝发出最后的怒吼。年迈的敬翔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皇宫,见到面色苍白的朱友贞,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根长绳,低沉的吼叫道:“回想当年,我虽不才,仍随先帝东征西讨,开疆拓土。虽然当年强敌环伺,但我以愚钝之资,仍竭力筹划,不敢有片刻懈怠。现在敌人势力更加强大,虎狼之师已逼近京师,陛下觉得我老朽,从不肯听我只言片语。既然我已经没什么用了,不如去死!”敬翔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在阴冷空旷的宫殿中回旋,就像一头受伤的狮子。他把绳子朝殿梁上一甩,就要上吊自尽。朱友贞大惊失色。王朝面临倾覆的危险,什么权利派系,在这一刻都不得不暂时抛到一边。他急忙拦住气冲斗牛的敬翔,连声道:“爱卿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有何良策可挽救危局,请速速道来!寡人一定采纳!”敬翔惨笑道:“事已至此,老朽又有什么良策。我只有一句话,能挽救今日危局者,只王彦章一人而已!”
王彦章,这位当年被朱温青眼相中,年纪轻轻便委以重任的铁枪将军,却一直委身于朱友贞的各色心腹之下,郁郁而不得志。即使后梁王朝即将倾覆之际,仍然要老臣敬翔以死相逼,才能让这员猛将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在敬翔的拼死力荐下,朱友贞不得不下令,由王彦章接替戴思远为北面招讨使,统领梁军主力。但始终忘不了权力争斗的朱友贞仍然留了一手,让心腹宠臣段凝为副招讨使,监视王彦章。
消息传到魏州。正为自己的华丽奇袭沾沾自喜的李存勖骤然变色。还在父亲在世之时,王彦章手举双枪,威震中原便已经成为一个传说。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李存勖立即传令给驻守德胜城的朱守殷,让他加强戒备,严防梁军反攻。左思右想之下仍不放心的李存勖干脆亲自率军,从魏州南下澶州,以防事态有变。这样一个强大对手的到来,让李存勖感到莫名的紧张与兴奋。
而此时,终于成为梁军主帅的王彦章正意气风发地站在朱友贞面前。“爱卿,你估计多长时间能击败德胜之敌?”看着高大威猛的王彦章,朱友贞疑虑重重地问。“三天!”王彦章的声音坚定有力,干脆利落。“三天?”朱友贞惊讶得叫出声来。好几个朝臣正在王彦章身后掩口讪笑。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王铁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而已。
王彦章面不改色,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这座浮华的宫殿,仿佛正和千里之外那个叫做李存勖的男人四目相对。
46 三日破敌
被委以重任的王彦章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他一直梦想着指挥千军万马独当一面,现在,机会来了。从开封到滑州,王彦章和他的军队只用了两天时间。进入滑州城,王彦章并没有下令向德胜城进攻,而是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命令:“大摆筵席!”大战在即,他要好好款待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大家都不知所措。王彦章在皇帝面前夸下三日破敌的海口,早就在全军传了个遍。现在两天时间已过,他却绝口不提进攻之事,反而大摆酒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段凝站在王彦章身旁,面色苍白。他虽然没立过什么显赫的功劳,但却深谙官场钻营。当年他的妹妹颇有几分姿色,于是送到朱温身边做了美人,段凝也随之青云直上,很快做到了刺史的高位。他当怀州刺史的时候,朱温北伐路过,段凝倾尽全州物力讨好逢迎,让朱温颇为满意。因为段凝接待的规格太高,导致朱温胃口大涨。再过相州时,猛将李思安不知就里,仍然按照往常的规格接待,结果让朱温大发雷霆,竟差点找个由头当场砍了李思安的脑袋。段凝却因此一路高升,风头压过了好多战功卓著的老将。切身经历让段凝深知讨好君王的重要。王茂章在朱友贞面前夸下海口,三日击破德胜城,现在却绝口不提攻城之事,如果皇帝怪罪下来,恐怕不仅仅是王彦章,连自己这个招讨副使也吃不了兜着走。“王将军,你说三日破敌,如今已过了两日,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段凝凑近王彦章高大的身体,悄声道。“段将军,今日你我不谈军中之事,只好好吃酒,一醉方休!”王彦章不待段凝说完,拉住他的手,大步往酒席中走去。
暮色很快吞没了滑州城,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整座城市都淹没在凄风冷雨中。滑州府衙内,段凝看着摇曳的烛火,心神愈发不宁。好酒好菜很快端了上来,王彦章早已把打仗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乐不可支。众将今朝有酒今朝醉,跟着主帅一起豪饮。窗外风声凄厉,冷雨呼啸,段凝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总似有大事即将发生。
“王将军,你在这里暂且主持酒宴,我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王彦章一声大喝让心事重重的段凝吓了一大跳。王彦章满脸通红,衣袍沾满酒水,全身酒气。“好,好,将军快去快回……”段凝更觉狐疑,点头嘀咕道。王彦章嗯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段凝忧虑地看着王彦章昂首而去的背影,啐了一口杯中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摸了摸自己的手,早已彻骨冰凉。酒宴仍然在诡异的气氛中持续着,风雨越来越大,尖利的声音刮过厅堂,震得窗格瑟瑟颤抖。段凝觉得自己脖子上掠过一阵寒意,仿佛有一把利刃正悬在他头上,随时可能掉下来,令他身首异处。
“咣当!”酒杯从他手中滑落,段凝猛地打了个激灵。“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王彦章借口换衣服已去了多时,至今未归,肯定早已烂醉如泥。这样下去,且不说三日攻下德胜,只怕这几万军队也会全部被李存勖吞掉!我全家老小还在开封,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这王铁枪害得家破人亡!”段凝越想越害怕,赶紧起身离席,趁众人不备,飞也似地逃出房间,直奔自己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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