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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的是顾父对时间的概念非常混淆，他一会觉得自己儿子应该二十多岁了，一会又认为他应该去上学；他絮絮叨叨跟方谨说&ldo;你妈妈本来想要个女儿&rdo;，然后突然又暴躁起来，责问方谨为什么大白天却待在家里，是不是又逃了学。最终方谨被折腾得没办法，只得让人找了一身私立高中校服来，去看顾父的时候就换上，跟他说自己刚刚才放学回家。顾父这才作罢。他对方谨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从以前被动等探视，到后来天天下午吵着要去找方谨一起散步；他每天吃过午饭就拿着表在那看时间，算方谨还要多久才能过来，有时候稍微来迟一些他还不高兴。这种依赖产生的放松感，让他精神方面的问题恢复得非常快。转年春天他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了，方谨再给他念书的时候，他甚至能重复昨天听过的内容，偶尔还能对他不懂的东西提出疑问。然而他还是把方谨当做他儿子，屡次纠正却改不过来。有时方谨当面告诉他：&ldo;我不是你的孩子，你儿子叫顾远，明白吗？&rdo;他点点头。过一会思维糊涂了，又跟方谨说：&ldo;你也这么大啦，什么时候打算成家？你妈妈还等着抱孙子呢……&rdo;方谨啼笑皆非，又束手无策。后来他看顾父精神越来越明白了，就从手机里找出以前偷偷拍的顾远的照片，去拿给顾父看，说：&ldo;这才是您儿子，知道吗？他叫顾远，等您身体再好些，我就把他找来给您看‐‐&rdo;谁知顾父看着屏幕上顾远面无表情的面孔，突然眼睛发直，一动不动。方谨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见状立刻就发现了不对，正要把手机收回来时就只见顾父白眼一翻，突然爆发出尖叫：&ldo;‐‐拿走！拿走！不要过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rdo;方谨当时都吓呆了，幸亏保镖一拥而上把他拉开，紧接着就只见顾父在人群中拼命挣扎，嘴里发出一声声浑不似人的嘶吼，几秒钟后突然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了下去，正正好砸在阿肯身上。阿肯一愣，方谨突然反应过来：&ldo;‐‐硝酸甘油！快叫医生过来，这是心梗！&rdo;&iddot;顾父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突发心梗，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幸方谨之前请了医生在顾家常驻，急救医疗设施样样齐全，十分钟内便把顾父火速推去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急救室。急性心梗，晚期糖尿病人，顾父这次的情况异常凶险，当天晚上就转去了g市最好的私立医院。整整三天后他才在特护病房中醒来，那时方谨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正一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这三天内他反复思索，终于明白了顾父一看顾远的照片，就当场突发心梗的原因。‐‐他以为那是顾名宗。顾远和年轻时的顾名宗非常像，区别只在于顾远五官更为深刻立体，神态表情、周身气场也截然不同。然而照片上是很难看出这一点的，加之顾名宗在顾父潜意识里留下的阴影极深，乍看到顾远，在剧烈的刺激下精神错乱也是正常。原本方谨一直有个隐秘的指望，就是等顾父恢复基本神智后，把顾远找来让他们父子相认，然后将顾名宗的遗嘱毁掉重立；然而顾父反应如此剧烈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仅仅看到照片便刺激至此，看到顾远真人会发生什么？再急性心梗一次，谁敢保证就一定能救回来？！不过三天时间，方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憔悴得隐隐泛着青灰。顾父躺在病床上愣愣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像初次认识他一般，许久后浑浊的目光中竟然掠过几分清醒：&ldo;阿谨……&rdo;方谨以为他要喝水或什么，刚侧耳过去，就只听他沙哑道：&ldo;方……孝和，是……你的……&rdo;方谨心中如遭重击，久久说不出话来。然而顾父却始终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罕见的平静和清醒‐‐那是他疯癫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神情。方谨张了张口，终于勉强发出声音：&ldo;……是我父亲。&rdo;顾父闭上了眼睛。病房里静悄悄的，医疗仪器每隔几秒便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门外传来护士经过隐约的脚步。顾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谨甚至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突然听他开口道：&ldo;方孝和来求我，求我放你母亲走……&rdo;&ldo;但小琳快生孩子了，我实在怕她出意外……&rdo;‐‐方谨瞳孔微微紧缩。小琳指的应该是顾远生母柯琳，也就是说，精神错乱了这么多年的顾父，竟突然恢复神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ldo;我也去找了血袋，但那个时候……那个年代，根本找不到小琳的血型……我也实在是没办法……&rdo;方谨愕然站在那里，心头滋味复杂难言，只听顾父竭力喘了口气：&ldo;我跟方孝和说，等小琳生产完，就放他两口子走。但方孝和去偷了产检单，看到小琳的情况不好……他为难，我也为难，人都是自私的……&rdo;&ldo;……我对不起你母亲。&rdo;顾父紧闭眼睛，布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来：&ldo;早知如此，何必当初！&rdo;方谨微微发抖，半晌长长吐出一口炙热的气。多少年来尘封的真相终于在此刻揭开了最后的面纱，然而他没有任何激动或感慨，胸膛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足以将他整个人吞噬的疲倦。&ldo;我父亲也对不起您。&rdo;他轻声道，声线因为哽咽而显得有些艰涩：&ldo;事后他带我母亲离开顾家，生了我，一直隐居在乡下。后来他们搬回g市做生意欠了钱，被柯文龙查到行踪，一把火把他们都……带走了……&rdo;顾父却突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ldo;是吗？&rdo;方谨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他道：&ldo;柯文龙查到他，是因为他来救过我啊！&rdo;方谨瞬间怔住了。&ldo;柯文龙把我弄到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方孝和偷偷混进来，装成保安把我带走，结果出去就……就被柯家的人发现了。我腿不好跑不了，叫他先走，然后他说他会再回来找我，说他一定会回来救我！‐‐&rdo;顾父咽下热泪，喃喃道：&ldo;怪不得他再没来过，怪不得！……&rdo;那一瞬间方谨记忆中掠过无数泛黄的细节，多少年来从未想过的疑问，都同时从内心深处涌上脑海。为什么他们家突然要搬回g市去&ldo;做生意&rdo;，为什么偏偏&ldo;做生意&rdo;就能赔了那么多钱，为什么柯家时隔多年后还能准确找到方孝和夫妇的行踪？现在想来，一切不合常理的矛盾，都全然得到了解释。方谨颓然坐下，抬手捂住了眼睛。他想起那天深夜冲天的大火，想起周围人声鼎沸、警笛声声，世界仿佛在混乱中塌陷为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起父母温暖的微笑和燃烧的身影，以及更久远以前，他坐在家里竹席上玩耍时，厅堂里传来午饭混合着油烟的热香。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iddot;从那天起顾父就昏昏沉沉，时晕时醒，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他出院回家后明显比以前安静了很多，以前闲来无事就闹着散步，现在更喜欢坐在午后温暖的微风中小憩。有时他会做梦，不知道做了什么，会在梦中露出痛苦、焦虑或微笑的神情；但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跟身边的人说。他对方谨的依赖中，渐渐加入了一种几乎能算是关心的东西。有一次他发病捶打身边的护士，这时方谨赶来，他竟然一下就瑟瑟缩缩地住了手；还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拽着护士就要出门：&ldo;下雨了！&rdo;&ldo;阿谨有没有放学？快叫人去接他！&rdo;&ldo;快去给他送伞！&rdo;那段时间方谨骨髓搜索的范围已经相当扩大到了国外，但还是无济于事，所有样本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他只能靠保守治疗来维持现状，但治疗过程又令人非常痛苦，导致他清瘦憔悴得厉害，整个人走路似乎都是飘的。有一天他在给顾父念书的时候突然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人，就一头栽倒了下去。醒来时他躺在病床上，只见阿肯带人守在床边，而顾父竟然也坐在轮椅里，守在病房窗口边昏昏欲睡。&ldo;季先生不肯走，&rdo;阿肯告诉他：&ldo;他问你是不是病了，非要等你醒来。&rdo;方谨挣扎着坐起身，那动静立刻把顾父惊醒了，都不等保镖过去推，他自己就啊啊叫着把轮椅转到病床前，关切地看着方谨。&ldo;季叔，&rdo;方谨靠在病房雪白的大枕头上，嘶哑道：&ldo;您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把您儿子找回来好不好？见到他您可不要怕，他真是您亲生的，只是现在有点麻烦需要您帮忙……&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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