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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洲张张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伸手把叶矜拉了过来。叶矜深吸一口气,感觉有酸溜溜的东西流进了胃里,一阵恶心。可是原来范阳洲是这么想他的。他觉得一阵脱力,又是一阵茫然。他僵硬在原地,觉得寒风贴着自己的脊背,冷到牙齿打战。范阳洲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对谁都温柔。可他只觉得冷。叶矜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失望。不是伤心,不是愤怒,而是黑得深不见底的失望。大白扑腾着现了形,站在叶矜面前,伸长着脖子,没有叫。他沉默了一阵,拍拍它毛茸茸的扁扁的头,转而看向范阳洲,道:“我在车上等你。”“杜云杉,女,二十六岁。曾为塔资料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四年前离职,现为某公司办公室文员。上班期间在金融中心四号楼前突发性觉醒,根据精神线分析鉴定为哨兵,量子兽是短肢领航鲸。在做完基本的身体检查后,明天移交塔收容管理。”卫高朗翻了翻任务报告,在小组会议上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结果。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在叶矜和范阳洲身上来回扫。然而二者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言不发。“组长,我申请!”沐川举手。卫高朗问:“怎么了?”沐川说:“反正我和天成没有任务,我申请担任这名哨兵的后续移交工作。”卫高朗立刻说:“好,那交给你们了。”范阳洲道:“还是我来吧。”叶矜抬头看他。范阳洲直视着卫高朗,道:“从前任务从收容到移交没有过换人的先例,我们是去过现场的,对当时的具体情况比较了解,沐川他们现在接手,填写登记资料的时候有可能出现误差。”沐川抱着胳膊道:“副组长,规矩都是人定的,这只是个e等级的哨兵,并没有要劳您大驾才能解决的问题。”卫高朗迟疑道:“这……”叶矜道:“还是我们去吧。”他一发话,像是摇摇欲坠的果实终于落了地,全场都不做声了。叶矜顿了顿,道:“也算有始有终。”出了会议室,沐川从后面追上他,路过他的时候,突然捶了他一下,道:“你这个傻瓜。”他气哼哼地说完,扭头就走。叶矜苦笑,他何尝不知道沐川的好意,也明白会议室里微妙的沉默和暧昧的眼神是留给他的,好像他现在是棵华光璀璨的圣诞树。要不,回去就和范阳洲提正式离婚吧。省得真有什么事,还要劳烦他担一个婚内出轨的罪名。杜云杉现在被安置在一个白噪音隔离间里面,四周都是强化玻璃。她缩在椅子里,整个人都陷了下去,显得更娇小了。杜云杉正在低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子里的温水,范阳洲走过去,给她递了一条毛毯。按照惯例,他们需要对即将进入塔的新生哨兵提一些问题以及向他们说明一些情况。范阳洲在她面前坐定,叶矜站在他身后。范阳洲看着显示板,道:“您好,杜云杉女士。”杜云杉惊魂未定,抬头看了看他,局促地说道:“您,您好。”叶矜心不在焉地想,原来她是这样的声音。那年他看着树荫下的范阳洲和杜云杉,也曾想象过他们会说些什么话,说得彼此都微笑起来。范阳洲说:“我是战斗部特别行动组五组的副组长范阳洲,是个向导,这位……”他扭头看叶矜,道:“叫叶矜,是我的哨兵。”杜云杉默默点头,把水杯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范阳洲问:“您对事发的经过有印象吗?”杜云杉咬了咬嘴唇,点点头,道:“我今天早上进公司的时候,突然间感觉非常头疼,畏光,四肢不听使唤,然后不知怎么地掉进了喷泉水池里面,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范阳洲抬起头,道:“经我们的认定,您是一名哨兵。”杜云杉身体猛地一震,用手捂住了嘴。范阳洲点点头,道:“是的,一名哨兵,您在塔里工作过,关于哨兵的基本说明我就不向您赘述了。您的量子兽是一只成年的雌性短肢领航鲸。”杜云杉缓缓把手放下,她似哭又好像在笑,半晌低下头,道:“我知道了。”叶矜偷偷看了一眼范阳洲,他笔直地坐着,眼神沉静,他的嘴唇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那笑意却透露出一股灰败腐朽的气息。他好似永不会被摧毁的骄傲的树木,沉默地屹立在滔天的大雨里,内里却空洞洞的。这场雨同样淋湿了叶矜。如果杜云杉不是晚熟的体质,她早就觉醒了。他们相爱过,结合热也是妥妥的事情,就没有他叶矜什么事了。可惜造化弄人。这句话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恐怕连感慨的资格都没有。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不知道是哪一个字更令人难以承受。在那间白噪音室里,他们三个都同时周而复始地咀嚼这两个词带来的苦涩,把它牢牢地压在了舌底,闭口不言。范阳洲开口,说:“鉴于你是晚熟型哨兵,并且攻击性评判等级为e,所以只需要到塔里接受哨兵相关的短期培训,安全等级判断合格后,就可以回归社会了。请你不必惊慌。”杜云杉红着眼睛点点头,轻声问:“请问,我能打个电话吗?”叶矜张张嘴,说:“我出去一下。”他没等范阳洲回话,径自开门出去了。范阳洲扭头看他,沉吟了一下,对杜云杉说:“当然可以,你的私人物品我们代为保管,待会会还给你。”杜云杉低头,说:“谢谢。”温柔范阳洲把杜云杉送到技术部做最后的身体检查,转回了五组的茶水间,叶矜靠在一棵散尾葵边抽烟,见他进来了,咬着烟似笑非笑地问:“弄完了?”范阳洲点点头,说:“下午我和你一起送她走吧。”叶矜转身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熄,没看他,道:“你打算和杜小姐复合吗?”范阳洲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他们家甚至没有烟灰缸这种东西。手指夹着烟,带着点满不在乎的颓唐感吞云吐雾的叶矜,给他一种尖锐而危险的感觉。叶矜是哨兵,好斗和强悍理应是写在血液里的。可是叶矜有顾忌的东西,范阳洲知道他顾忌的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范阳洲回答:“不会。”叶矜挑挑眉,问:“为什么?”范阳洲说:“我没有这个打算。”叶矜道:“范阳洲,你真是个老实人。”他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叶矜的衣服上还残留着点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并不难闻。“老实人是会吃亏的。”他好像意有所指,可是范阳洲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正如同他觉得叶矜不舒服,却无法判明到底是哪里让他不舒服。那种压抑感仿佛一朵如影随形的小片乌云,伴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在头顶膨大。叶矜继续说:“你可以去约会,我替你打掩护,前提是下个星期衣服全部由你洗——我讨厌洗东西,怎么样?”范阳洲说:“不好。”杜云杉在角落打电话,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地点点头。后勤部有女同事拿来了干衣服,是她们用的训练服,她穿上后还是偏大,显得更弱不禁风。晚熟的哨兵有些就是会这样,已经错过了能力培养训练的最佳年龄,即使觉醒了,肉体上并不会很大地改头换面。不过一般新觉醒的哨兵,五感控制不住,头一个星期都会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叶矜被收容的时候,也是被推了一管向导素才安分下来,杜月杉却除了觉醒的那一刻稍有失去理智,现在已行动如常。叶矜看向范阳洲,范阳洲的精神触手在哪里,他看不到。但是范阳洲日常也可以同时作为两个哨兵的向导,持续时间这么长,真让他觉得惊奇。杜云杉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包,道:“走吧。”叶矜问:“杜小姐要不要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杜云杉摇摇头,道:“我不会用很久。”她不是一般的新觉醒哨兵,而是原来的塔的工作人员,对相关的规章制度,也许比叶矜他们还要熟稔许多。晚熟的哨兵,一般情况下能力偏弱,也错过了职业黄金年龄,公会视为弃子,只会进行简单的理论培训便让他们毕业,宗旨是不危害社会即可。车停在塔的大门口,他们刷卡进去。距离叶矜离开塔,已经过了七年的时间。他走的时候还是个茫茫然,脑筋都不是很清楚的小孩子,行李只有一个双肩包,只装了衣服书本和一瓶水,内袋的夹缝里是三年前他妈送他上巴士前给他塞的三百块钱,他一分也没有花。如果三百块钱能买到一个容身之所就好了,那时候他这么想的。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是在人间摔摔打打,裹了一身的灰尘和狼狈。他后来在结婚的时候用那三百块钱买了一个放在他们家玄关的衣帽架。最后才知道真正的容身之所三百万也买不来。大白把所有它待过的地方都视为领地,立刻一个展翅落在了大道上,开始视察它曾经的国境。量子兽是鹅的算是非常少见,几个路过的哨兵立刻惊奇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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