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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不明所以,也不敢再问,只愣愣地想,六爷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然而施无端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便缓了缓,又退去了,摆手道:&ldo;明日你跟随夏督查去了便是,不必管我了。&rdo;兰若吃了一惊,失声道:&ldo;六爷不与我们同路?&rdo;施无端道:&ldo;不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带上个人,去个地方,回去大爷或者四娘问起,也不要紧,夏督查自然知道怎么说。&rdo;兰若怔了许久,终于大着胆子道:&ldo;我……我若走了,谁伺候六爷呢?&rdo;施无端偏过头来,似乎想对她笑一笑,笑容却看起来不大真诚,他抱着兔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ldo;我又不是什么精细人,摔打惯了,这些年也没有人伺候我,活到现在也挺好的,你……你是个好姑娘,回去跟着四娘,她自会与你安排个好前程。&rdo;兰若急道:&ldo;是我做了什么不入六爷眼的事,叫六爷嫌弃了么?&rdo;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彤彤的,显得微微挑起的眼角愈加艳丽,施无端像是被那抹红给烫了一下眼似的,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对上了行将就木的兔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过了良久,他摆了摆手,却不再解释,只是道:&ldo;你是个好姑娘,去吧。&rdo;随后一手端起茶碗,目光落到了桌上的账簿文书,竟是个送客的意思,不再理会她了。兰若眼睛里擎着眼泪,一扭头捂住脸,飞快地跑了出去。第二盏灯(一)…大菩提雪山往东,不到十里处,有一家小茶棚,十分简陋,四面漏风,屋顶上面也只盖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牲畜毛编成的毡子,客人坐在里面,通过缝隙,能望见湛蓝的天空。每年春末到秋初这一段时间,当菩提山也不那么寒冷得不近人情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或求学或存疑的人从各地赶到此处,大乘教宗便会在半山腰上开设讲堂,有缘的话,还能和教宗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们聊上两句。这个时节却比较冷清,茶棚的生意也不大好,老板正一边懒洋洋地抹擦桌子,一边看着门口啃噬雪地里残存的草苗的牛,远远地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嘹亮阔远,是年轻的牧民男女们隔着山对唱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却在此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布包,布包的缝隙里露出一小撮白毛,能看得出是某种小动物。男人走进来,头也不抬,并不看人,只是寻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低声吩咐道:&ldo;一壶热茶,再随便上些点心。&rdo;茶棚老板很快端上了他要的东西,退到一边,继续自己擦桌子的工作,然而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去打量这个奇怪的男人。来茶棚喝茶的,除了当地的牧民,便是些风尘仆仆、远路而来的求道者。当中或有些气质出众者,然而他却从未见过这样明明走在人眼前、却仍然身处别处的男人。茶棚老板心里想着,这可不是让自己碰上神仙了吧?这时,男人打开布包,从里面抱出一只兔子,兔子身上的毛已经掉得有一块没一块的了,乍看上去能吓人一跳。男人却一点也不嫌,伸手笼在它的头上,兔子仿佛已经睁不开眼了,费力地抬起头来,用脖子顶着颤颤巍巍的脑袋,移动了一下,用软绵绵的耳朵蹭了蹭男人的手腕。男人好像低头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好像是小木棍划在沙子上的,风一吹就没了。兔子的脑袋慢慢垂下去,好像再也不堪重负似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地合上眼,一直在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他的手托在兔子的胸腹,感觉那里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寂。终于,兔子用尽了全力一样地伸出一只前爪,搭在了男人的手上,随后像是松了口气,突然便不动了,乌黑的眼睛里,光泽慢慢消失。男人慢慢梳着兔子毛的手指停住了,他整个人就像是静止在了那里,有那么一瞬间,茶棚老板感觉他的呼吸也像是终止了,变成了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于是茶棚老板忍不住说道:&ldo;公子,飞禽走兽皆有寿数,你不要太在意了,生老病死,人尚且如此,何况它呢。&rdo;男人低垂着眉眼,就像是大乘教中那些神秘而安详的神子画像,俊秀得仿佛失了人气似的,似乎他只有这样一个皮囊走在人间,唯有那么一丝的魂魄,透过他的眼睛,以绝顶寂寞的姿态,望着莽莽苍苍的世间百态。过了半晌,男人才低声道:&ldo;生老病死……&rdo;&ldo;可不是么。&rdo;茶棚老板接着说道,&ldo;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养些个狗啊猫啊,鸡鸭鱼兔,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都会舍不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东西,总是要死的,你年纪轻轻,要想得开。&rdo;男人呆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了老板一眼,问道:&ldo;如何能想得开呢?&rdo;老板呲着一口黄牙,好像被问住了。如何能想得开呢?这些事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陷在里面的人,又怎么会想得开呢?就在这时,只听一个人说道:&ldo;只要你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往前头一望,见着那一座大山,便知道如何想得开了。&rdo;茶棚的门帘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揭开,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的额头上有一块像是磕头碰出来的痕迹,沾着尘土,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单是一条袖子便打着三四个补丁,补丁罗补丁,使那件本来颜色偏深,显得肃穆庄重的袍子变得有些花花绿绿了。他的眼睛却极亮,长相异常可亲,平白就像是带着三分笑似的。他打扮得像个老乞丐,表情却像个大神官。茶棚老板一见此人,手一哆嗦,吓得险些将手中的抹布掉下去,目瞪口呆地想道,我的娘耶!他曾经陪一个远房亲戚上过菩提山,在那里旁听过一回大师讲经,有幸见过这个老人一面,虽不知他名号是什么,却明白他是大乘教宗最顶级的智慧大师之一。当下连那个像神仙一样的男人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两步迎到门口,双手平伸,手心向上,深深地弯下腰去,口中虔诚地说道:&ldo;大师。&rdo;老人摆摆手,笑道:&ldo;小老儿只是厚颜进来讨一碗热水喝,不要多礼,不要多礼。&rdo;茶棚老板兴奋得直搓手,大师竟到他的茶棚喝水,这可不是莫大的荣幸么?那茶碗要沾上仙气的,将来非供起来不可,便一叠声应着跑下去了。茶棚里有无数桌椅座位,老人却径直走到了那抱着死兔子的男人面前,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了兔子的尸体身上,眼中仿佛含着巨大的慈悲一样,低声叹道:&ldo;公子看不开,是因为不看,想不开,是因为不想,既然如此,何必执迷不悟呢?&rdo;这男人正是独自来到大菩提山的施无端,他方才专注地盯着兔子时,乌黑的眼睛里就像是有一汪浅浅的水,而此时,这层水结成了冰。施无端看也不看这老人一眼,便冷笑道:&ldo;我自然是不如大师你想得开,大师何等人物,明知我们设伏,还那样痛快地便从大周山撤走,转手将玄宗和密宗卖了出来。&rdo;老人低下头,并不与他针锋相对,脏兮兮的手指间慢慢地从他手中降魔杵上面的经文上捋过,像是一遍一遍地默念似的。施无端犹不放过他,继续说道:&ldo;千年密约,可是谁又能想到,破了它的不是虚伪成性的玄宗,不是野心勃勃的密宗,反而是满嘴仁义道德、泽被苍生的大乘教宗呢?后学当真是吃了一惊,大师您说呢?&rdo;&ldo;我大乘之人,敬天畏地,敬山川河流,敬飞禽走兽,敬每一个苦海生灵。密约于我何加?功名又与我何加?化外之人方能普世救人,既然先生妙计,将密约断开,我们又有什么道理执着?&rdo;老人不惊不怒,只是慢慢地抬起苍老的眼皮,望向施无端手中的兔尸,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一般地说道,&ldo;穷则生变,万物生于变通,死于固着,便是水流也知道不困独潭之中,你等红尘痴儿,何必如此放不下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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