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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学院的政治部主任挠着头,十分感慨地对人说:“这个,这个……冯家运太他妈的了!看着像个木头疙瘩,操——邪乎着呢!”是呀,在陆军学院,这样一个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家学渊源的乡下小伙,外语考试听力第一,笔译第七,口译虽差了一点,也排在第十九位,这又是得益于什么呢?同学们真是不服气呀!可不服气又有什么办法呢?!毕业在即,事关前程,冯家运给哥打了一个电话,请教哥该往何处去。这时候,他是彻底地服了哥,如果不是哥,哪有他今天的前程?!哥在电话里沉吟了片刻,那沉默是很功利的,他感觉到了那沉默的分量,哥说:“就——武官吧。”于是,冯家运硕士一出校门就被破格授衔为少校,成了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武官,成了驻南美国家的一个使节了。这在六年前,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走的时候,这王八蛋竟然还带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女人是他大学同学,陆军学院外语系毕业,正是大着胆子去问金教授的两位女同学之一——曾几何时,是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的。再过五年,当他携妻归来的时候,已是上校了。我嘴里有糖对老五,哥走的是一步闲棋。按说,老二、老三“定位”后,按哥的构想,接着本该提携老四,可老四太愚直,竟执意不愿出来,也就罢了。再往下就是老五了,对于老五的安排,哥是最省心的。这时候,兄弟五人已杀出来了三个,三人都站住了,成了犄角之势。那么,冯家从乡村走向城市的总体构想已算初见成效。所以,哥是在没有一点压力的情况下走这步棋的。有兄弟三人在外边撑着,对老五,哥已经不打算再要求他什么了……然而,这一步看似毫无匠心的闲棋,随随便便就那么一摆,却走得恰到好处,此后竟成了哥的神来之笔!应该说,哥对老五是有些溺爱的。在冯氏兄弟中,老五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脸皮最厚,也是最贪嘴的一个。于是哥就给他找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地方——上海。一入伍,老五先是分到了上海卫戍区。这没说的,这是哥的关照,是哥要他去的。到了上海之后,再次分配的时候,那就不完全是哥的因素了,那凭的是他的灵性。在部队里,个矮的人是比较沾光的。在军人眼里,矮,就是小,小就是弱——也就是被关心、被呵护的对象了。老五由于个子小,两黑眼珠扑棱扑棱的,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个生不零丁的小黑豆,小样儿挺招人喜欢。于是,分兵时,他被通讯连的女连长一眼看中,手指头就那么点了一下:“你——出列。”这一“出列”,就被留下来了,成了通讯连的小通讯员。通讯连大多是搞话务的女兵,这在军人眼里,那可是个花团簇集的地方啊!就这样,他一下子就掉到“花丛”里去了。老五的部队生活跟任何一个哥都是不一样的。首先,他在大上海当兵,条件自然要好得多。可以说,在部队里,老五几乎没吃什么苦。老五嘴甜,老五的精明首先表现在嘴上。在通讯连里,老五有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法宝”,这“法宝”几乎征服了所有的女兵,使他在很短时间里,成了通讯连的一个“自由人”。其实,那所谓的“法宝”不过就是一个字,一个很简单的字:——姐。他见人就喊姐。通讯连男兵很少,也就是几大员。在这几大员里,冯家福是最得宠的一个——他会喊姐!娟姐,玉姐,秋姐,媚姐,红姐……开初的时候,为这事,连长还批评过他。女连长很严肃地说:“这是部队,啥姐不姐的?你以为你还是个老百姓?胡闹!庸俗不堪!再不能这样了。听见了吗?!”他就怯生生地回道:“听见了。”可是,在私下的场合,背过脸儿的时候,他照样喊。那一个“姐”字是何等了得,它征服了多少女兵的心哪!况且,老五的喊法与别人不同,老五很会喊,老五用的是“降位喊法”。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了小弟弟的位置上,喊的时候,那张脸看上去绵绵羊羊的,甚至还有点迷瞪,带一点羞涩,一点痴乎乎的傻气。临开口前,那眼皮稍稍下垂,黑眼仁上似蒙着一层水汽,也不看人,声音是往下走的,姿态也是往下走的,一只手扣着另一只手的指头,声音里带着一股甜丝丝的红薯味,是北方的红薯味——没有经过水泡但又蒸熟了放软了的红薯味,很土。那一声“姐”喊得无比真切,余味无穷,听了叫你忍不住想笑,也忍不住地就动了心。“姐吔……”于是,有了这么一声“姐吔”,那些女兵们心都软成了豆腐,一个个都去疼他,像疼小弟弟一样。有了什么好吃的,就给他留着。有了什么好玩的,也想着他。包括那位对女兵十分严厉的女连长,渐渐也对他另眼相看,不由得放宽了对他的要求。这女连长在家里是长女,由于出生于高干家庭,十三岁就当了兵,个性是很强的,脾气也大,看上去是一个很钢的女人。可见了这个“小黑豆”,不知怎的就特别喜欢他,小福儿,小福儿地叫,叫得很亲。连长喜欢他,女兵们也跟着娇他。在部队里,女兵招得很少,能当女兵,本就不一般,更何况是来大上海当兵?那一个个说起来,大约都是有些渊源的……所以,这些女兵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上可通天,下可接地,哪一天也许一个电话打过来,整个卫戍区都为之一震!这些个有来历的姑娘虽然当兵了,受些约束,但在生活上,该讲究还是很讲究的。今天这个要把梳子、送封家信;明天那个买个牙膏、香皂、小镜子,后天是发卡、丝袜,还有小吃、小点心什么的……而且都是指定要这种或那种品牌的。按纪律,女兵们是出不去的,女连长根本不准她们的假。在整个通讯连,唯有冯家福可以自由地出入,他是通讯员嘛。通讯员本就是个跑腿儿的,出外的借口很多,拿文件啦,取报纸啦,送材料啦……卫戍区从北院到南院隔着一条大马路,出了大门,他就偷偷地溜出去了,连长就是万一发现了,一般也不会多说他什么。于是,她们需要买什么的时候,都交给他去办,他也会办,无论多么难买的东西,他都能买到。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他竟成了那些女兵的“采买”和“小跑儿”了。上海很大呀,上海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要是细究,上海也是很狭的,因为在高楼的后边隐藏着一条条曲里拐弯的“弄堂”,有很多人就是从这条或那条“弄堂”的“阁楼”里走出来的——虽然看上去很“派”。由于城市的大,也由于个人空间的狭,上海人说话的语速很快,就像是每人嘴里都含着一支“袖珍冲锋枪”——有横扫一切的气势,也有侬侬呀呀、一吐为快的憋闷。上海人是很讲“体面”的,那是早年被洋人熏出来的“花头”,上海人也是很精明、很计较的,计较到了一分一厘上;上海人做事特别认真,也特别的周到细致,细致到了丝丝入扣、处处见巧的地步!应该说,上海是一个很女性的城市。在外滩,在南京路上,上海最耀眼的就是女人了……上海的脂粉气把男人们熏得一个个里里气气、嘎嘎咕咕的,连说话都带有一股糯米糕的气味。上海也是很排外的,只要一听口音不对,先先地就对你轻看了三分!按说,在这样一个让人发晕的城市里,一个来自北方的小个子男人是很难站住脚的。你既不是“阿拉豆”,也不是“本帮菜”,甚至连江浙一带的“娘希匹”都不会说……可谁也没有想到,冯家的老五——这个诨名为“孬蛋”、官名为冯家福的北方小子,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上海之后,居然是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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