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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刘汉香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人的目光冷飕飕的……可是,这时候,已不容她多想了,有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上用力地推着她往前走,边走边小声说:“别怕,不要怕。去吧,是首长要见你。有什么苦衷你就对他说,大胆说。”就这样,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被推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门关上了,可那人却没有进来。这间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在办公桌的后边,坐着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军人。那老人看上去十分的威严!看见她,首长随口“噢”了一声,伸手一指,说:“坐,坐吧。”而后,首长站起身来,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她的面前。接着,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淡淡地说:“你找冯家昌?”这时候,刘汉香还没有醒过神来,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她才“嗯”了一声。首长问:“你是从平县来的?”刘汉香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候,首长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小冯啊,这个,这个啊……听说,他妻子怀孕了。好像,快生了吧?你,这个,这个……不是他找的保姆吧?”刘汉香先是怔怔地……而后,她摇摇头,默默地说:“不是。”首长“噢”了一声……片刻,刘汉香迟疑了一下,说:“他……妻子……怀孕了?”首长说:“可不,都快要生了。前一段,还说是要找保姆的……”刘汉香坐在那里,久久不语。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坐在一座火山上,她觉得心都快要烤焦了!那痛,一脉一脉,一叶一叶,烂着、碎着,扎芒着……她喃喃地、颠三倒四地说:“……生了……快、生了……孩子?”首长说:“是啊,是啊。喝水,你喝点水。”可刘汉香的神思仍在那两个字上,她嘴里仍自言自语地说:“孩子,孩子,多快,他都有孩子了……”……渐渐地,首长的脸严肃起来,那两道浓眉就像是刀锋一样!他说:“你跟冯家昌是什么关系?”刘汉香闷了一会儿,终于,终于说:“……亲戚。是亲戚。”首长“哦”了一声,问:“一般的亲戚关系?没有别的吧?”刘汉香绞着两只手,迟疑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这时,首长似乎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又问:“那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刘汉香又沉吟了一会儿,把涌上来的血强压着咽在肚里,硬硬地说:“也没……什么大事。”首长有点诧异地望着她,挺关切地说:“你不要怕。要有什么事,你就大胆说……”有那么一刻,刘汉香是想说的。她想把心里的苦水一下子全倒出来,那么多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那话随着一股一股的血气已冲到了喉咙眼上,可她再一次生生地把话咽回去了!“孩子”这两个字,像山一样,挡住了她要说的一切!……说来说去,她还是可怜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可怜他。她有些茫然,说:“哦,倒是有点事。”首长就鼓励她:“你说,你说。”终于,刘汉香说:“要说,也没啥大事。也就……让他帮点忙。”立时,首长沉默了。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首长突然站起身来,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猴子,搞什么名堂?!”就这么说着,他扭身回到办公桌的后边,拿起电话,吩咐说:“让冯家昌过来一下。”九主意终于见了面了。不知怎的,见了他,还是有些激动。是他。一切都活起来了,那旧日的记忆……七个多、快八个年头了,从外形上看,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润了一些,胖了一些,大军官了嘛,穿得也光鲜,再不是光着脚的样子了。可从骨子里说,如果不是这身军装架着,他倒是显得有些疲惫。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坠着似的,架子虽撑着,可心已经弯了,他也累呀。从面相上看,她知道他累。虽然已经这样了,恨是恨,也还是心疼他,这很矛盾。一个女人,要是陷进去了,再想跳出来,太难,太难了!是啊,你可怜他。在首长的办公室里,他不该那么“哈菜”。那人虽说是个首长,你不也是个官?怎么就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那么“哈菜”哪?真的,她不由得替他抱屈,觉得他不该那样。你也是个男人……但是,从眼上看,他的狠劲还在,他仍然狠。可是,出了首长的办公室,他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那脸就像是块上了冻的抹布,皱巴巴的,又涩又苦,苦成了一张核桃皮……在院子里,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陌生得就像是路人。这时候,老侯手里提着一个暖水瓶探探地走过来,看见冯家昌,他略微怔了一下,很张扬地笑了笑,说:“老冯,来客了?”冯家昌也笑了笑,淡淡地说:“一个亲戚。”老侯说:“噢,亲戚?”冯家昌就说:“老家的,亲戚。”这时候,刘汉香看了看老侯,用感激的语气说:“你看,麻烦你了。”这一谢,老侯就有些慌,他一边走一边说:“谢个啥子,我们是老战友了。”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妥,他又扬了扬提在手里的暖水瓶,对冯家昌说:“老冯,既然是亲戚来了,还不领家去呀?”冯家昌随口“嗯、嗯”着,那脸不阴不晴的,显得略微有些尴尬。有那么一刻,两个男人相互看着,目光里都很有些含意……那阴险、那刻毒、那兽一样的搏杀,全都在眼帘后边隐着。两人在错身走过的一刹那,竟然还互相拍了拍,那一拍真有些触目惊心!接下去,当刘汉香跟着他往外走的时候,突然之间,冯家昌的脸就像开了花似的,每见一个人,他就笑着对人介绍说:“——亲戚。”而后,他一路点着头,见人就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我亲戚。”就这么走着走着,他甚至连大门口的哨兵都不放过,一次又一次地对人说:“一个亲戚。”“亲戚”,说得多好!……他把她约到了军区的一个招待所里。进了房间后,他没有坐,就那么一直站着,站得笔直。屋子里一片沉默,那沉默是很淹人的。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刘汉香心一下子就酸了,她突然想哭,放声大哭!那泪在心里泡得太久了,已泡成了大颗的盐粒,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眼角上,憋都憋不住。很久之后,冯家昌说话了,他的鼻子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早晚要来。我等着这一天呢……”接着,他又说:“不错,是我对不起你。”这话说得干脆,也直白。这又是一刀,这一刀划得很深,连最后那一点点粘连也不要了,就像是“楚河汉界”……刘汉香什么也没有说,刘汉香就那么望着他。就是这个人,这样一个人,快八年了,你一直等着他。冯家昌硬硬地说:“俗话说,有钢使在刀刃上。你来得好。很好!最近,军区要提一批干部,那姓侯的,正在跟我争一个职位……你来得正是时候。说吧,你要怎样?”刘汉香不语。也许是憋得太久了,那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淌,一片一片地淌……多少年了,她从没掉过一滴泪,可这会儿,怎么就止不住呢?真丢人哪,你!此时此刻,她真想大喊一声,老天,你杀了我吧!你把我的头割下来吧!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这还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吗?当他皮笑肉不笑地一次次对人说“一个亲戚”的时候,当他在首长面前点头哈腰的时候,那种嘴脸,她是多么失望啊!冯家昌并不看她,冯家昌的脸很紧,紧得就像是上了扣的螺丝!冯家昌仍在自说自话:“其实,我已经让人捎过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是欠了你……如果是要钱,你说个数。如果是……硬要我脱了这身军装,你也说个话。我,认了。杀人不过是头点地,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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