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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不敢,她知道来来不敢。来来没有这股勇气也没有这份胆量,来来像狗一样地跟着她,却又不敢怎样她,来来缺的就是这些,来来的骨头太软,撑不起一个天。有时候她又觉得狗儿杨如意会把她拐走,偷偷地拐走,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她是恨杨如意的,每每想起杨如意的时候就恨得牙痒!可杨如意却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穿西装的杨如意,骑摩托的杨如意,站在高楼上的杨如意……像画片一样地一一映现在她的眼前。女人都服有本事的男人,麦玲子也服。可杨如意算什么东西呢?!那一双狼眼贼亮贼亮的,看了就让人害怕。麦玲子才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哪。况且,这狗日的还从城里领着浪女人回来显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哼,那女人不算白,只是穿着掉屁股裙儿,一扭一扭的会骚人罢了。麦玲子觉得自己打扮出来一定不比那浪女人差!为什么要这样比呢,麦玲子说不清楚。可只要一想到这儿,麦玲子就恨从心头起,觉得她咬了杨如意一口,趴在杨如意的肩膀上死死地咬了一口,咬出血来了。往下她又问自己,为什么要咬他?他是你什么人?这时麦玲子又会暗暗地骂自己,骂杨如意……还有的时候,麦玲子想的却是另外的一个男人,一个无踪无影、说不出道不出的男人,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这男人从天外飞来,亲她抱她搂她,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这没有影儿的男人了。这男人把她烧了化了煮了吃了,她心甘情愿地躺在这男人的怀抱里死去……二十岁的麦玲子在人生的关口处度日如年。小的时候,她常和姐妹们一起到田野里割草、掐灰灰莱。那时,她眼中的天地是很广阔的。田野、河流、村舍都给她以很亲切的感觉,一颗苦瓜蛋就能给她很甜美的享受。她常和姐妹们边走边唱那支很有趣的乡村歌谣:“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一直到今天,这首儿时的歌谣还在她耳畔回荡。虽然这首歌谣一直拽着她,不让她有非分之想。可村庄在她眼里却一日日变得无趣了,无趣得很。是因为她跟爹进城拉了两趟货的缘故么?好像不是的。是小时候一块长大的来来让她讨厌了么?来来总缠着她,来来那么个大汉子却软不拉叽的。她想摆脱来来却又不想摆脱来来,她有点喜欢来来却又不喜欢来来,她说不清楚的。人总有说不清楚的时候。她被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引诱着,渐渐就生出非分的念头了……现在,麦玲子一个人坐在场边的麦草垛上,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坟地。坟地里有一座新坟,新坟前有一座红绿烧纸扎成的“楼房”,那是春堂子娘在为死去的春堂子做“七日祭”。春堂子埋了七天了,她娘花钱请匠人给他扎了个高高的“楼房”。“楼房”已经用火点着了,风吹着火势一下子卷去了“楼房”的半边,那半边也渐渐地化为飞灰升入空中,死灰在空中飘荡着,春堂子娘的话也在空中飘荡着……“儿呀,娘给你送房子来了,你就宽宽展展地住吧。年里节里,缺啥少啥你言一声,给娘托个梦……”麦玲子望着远处那渐渐飘散的飞灰,眼里掉下了两滴冰冷的泪水……这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便转过脸去,看见是来来。来来在一排麦草垛前站着,看她转过脸儿,连头也不敢抬了,只呼呼地喘着粗气。麦玲子一下子恼了,她大声说:“来来,你过来!”来来动了动身子,却没有走过去。来来的腿下又湿了。不知怎么搞的,自从那天夜里偷看了麦玲子的身子以后,他只要一看见麦玲子腿下就湿……他不敢过去,他怕麦玲子看见。“死来来,你过来呀!”来来慢慢地往前挪了两步,却又站住了。他是跑了半个村子才找到这里来的。可人来了,却又不敢过去。麦玲子本来是想狠狠骂他一顿的,看他这副样子,却又心软了,笑着说:“来来,你怕我?我是老虎么?”来来又夹着腿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两步……“你怎么了?”麦玲子很疑惑地望着来来。来来脸红了。他死夹着腿,一声不吭。麦玲子“出溜”一下,从高高的麦秸垛上滑了下来,她两手叉腰,恨恨地说:“来来,你过来!”来来身上出了很多汗,像水洗了似的,又开始往前挪了。雀儿飞走了,一个个圆圆的麦秸垛都很沉静地立着,场上散发着一股湿热的霉味……麦玲子慢慢地把眼闭上了,她脸色苍白,冷冷地说:“抱住我!”来来吃惊地张了张嘴,身上却一点力也没有了,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很乏很乏。他终也没有敢扑上去……麦玲子慢慢又睁开眼,朝一个一个的麦秸垛望去,那张脸冷白冷白的,像下了霜一样。她突然很残酷地说:“来来,你敢点一个麦秸垛么!”来来擦了擦脸上的汗,鼓足勇气说:“玲子……”“我就敢点一个!我恼了就点一个给你们看看,让全村人都看看这烧起来的大火……”麦玲子说完,像风一样地走了,走得极快。“玲子!……”来来喊了一声,想追上去,却还是站住了。他孤零零地在麦草垛前立着,一直站到天黑。他的腿下湿叽叽的一片…… 三十七秋深了,树叶一片片黄,一片片枯,一片片落。在肃杀的冷风里,整个扁担杨都被寒气裹住了,唯那楼房还散发着暖暖的光亮。那光亮从远处看是棕红色的,近看却又是金黄色的。有时候,人们觉得这不是一所楼房,而是神灵和空间的混合体,是活的……------------------08 三十八林娃河娃两兄弟的“拍卖告示”贴出来很久了,却只卖出了一口棺材。为卖这口棺材,两兄弟给娘跪下了。娘不让卖,娘不知怎的就听说信儿了,听说信就坐到那口棺材前看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娘老了,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卖了娘的“大皮袄”,娘走的时候用席裹吗?娘说着就掉泪了。可两兄弟太急着用钱了,没有本钱干不成大事,借又借不来,有什么办法呢。河娃一急就给娘跪下了,他跪在娘跟前说:“娘,赶明给你打副好棺材。你放心,挣了钱给你打副柏木的……”“娘还能挨到那一天么?……”“娘……”“娘……”林娃“扑咚”一声也跪下了。瞎娘眼眨眨的慢慢站起来了,她看不见儿子,可她知道儿子大了,林娃三十了,河娃二十八了,都过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她觉得这是她的罪过,没给儿子娶媳妇,也没给儿子挣下一份好家业,她心里愧。她放下竹竿,伸手摸着放在屋里的棺材,从这头摸到那头,又从那头摸到这头,手抖抖的。这棺材是他爹活着的时候备下的,一共两口,他爹去的时候用了一口,就剩下这一口了。这口棺材用本漆漆了五遍,摸上去很光,一定是黑亮黑亮的。她叹口气,擦了擦挂着泪花的瞎眼,只摆了摆手,再没说什么……河娃赶忙说:“娘,赶明儿挣了钱一定不委屈您老人家……”娘说:“起来吧。‘货’抬去,房就别卖了。别卖房。我就是将来用席裹,也不让恁卖房。盖所房子不容易,你爹是盖房时累死的呀!再说,卖了房你们咋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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