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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康履已死,赵构遂传谕让苗傅等人离开。不想苗傅等人却并不就此罢休,见先前提出的要求已达到,反而越发气盛,公然口出不逊之言:“皇上不应当即大位,将来渊圣皇帝如果归来,不知该怎样安置呢?”赵构被他一诘,也无言以对,便命朱胜非到楼下委婉相劝。苗傅声称皇上施政无方,应请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再遣使与金人议和,以迎回二帝。赵构无奈,只得一一许诺答应,当即下了诏书,恭请隆祐太后垂帘,权同听政。宣诏之时百官群起相随出宫,但苗、刘二人依然闻诏不拜,说:“这御座皇上似乎不应该继续坐下去吧?如今自有皇太子可立,何况已有道君皇帝禅位的先例。”苗傅的部将张逵附和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事,陛下当为社稷百姓着想而让位。”百官闻言皆惊愕失色,明白他们分明是想逼赵构退位了。百官重又入宫告诉赵构说苗刘二人拒不接旨下拜。赵构问原因,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回答。赵构见状已了然,勉强一笑,道:“他们是想逼朕让位罢?”百官见他形容憔悴,眼底隐含忧恻之意,听他此言又是感慨又是惶恐,更是不敢接话。殿内一时无声,只有风掠过,吹动两侧的纱幕,寂寥地在阴天暗淡的光线里飘拂。终于时希孟迈步出列,叹道:“现在有两种办法可供陛下选择:一是率百官抗争而死于社稷;一是听从三军之言而禅位。”通判杭州事浦城章谊立即斥道:“这是什么话!三军之言,陛下岂可听从!”赵构摆手止住他,对朱胜非等人说:“朕可以退位,但须先禀知太后。”朱胜非连连摇头,道:“叛军要挟便退位,哪有这个道理!”“不退位又能如何?”赵构淡然道:“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众人也无言以对。须臾另一大臣颜岐建议道:“如果太后出面晓谕三军,苗傅等人就无辞可说了。”赵构颔首,令颜岐入奏太后请她出来,再命吴湛传谕傅等人说:“已去请太后来御楼商议退位之事了。”那日北风凛冽,扑面如刀,赵构所处之殿门无帘帷,他坐在一竹椅之中,其上亦无任何褥垫,时间一久不禁瑟瑟生寒,连双唇都被冻得青白。既已请太后登御楼,赵构遂起身立于楹柱之侧恭候而不再坐下,百官说太后不会很快到来,一再请他先归座,赵构摇摇头,黯然道:“朕已经不应当坐于此了。”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第三十三节逊位片刻后,隆祐太后乘黑竹舆,带着四位老宫监出宫,在御楼前换肩舆出去见苗傅等人,几位执政大臣紧随相护。苗傅、刘正彦见了太后倒是相当恭敬,拜倒在舆前道:“如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无辜,望太后为天下百姓作主。”太后正色对他们道:“道君皇帝任用蔡京、王黼等佞臣,更改祖宗法度,又用宦官童贯挑起边界纠纷,所以招致金人入侵,养成今日之祸,但这与当今皇帝有何相干!何况皇帝圣孝,并无失德之处,只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现在又已将两人罢逐,统制难道不知么?”苗傅仰首高声道:“臣等已议定,决定请皇上禅位,岂可再犹豫!”太后道:“哀家可依你等所请,且权同皇帝听政,但皇帝禅位之事不必再提。”苗傅等人仍然不肯罢休,坚持要立皇子,让赵构退位。太后频频摇头,道:“国家太平之时,此事尚且不易行。何况如今强敌在外,皇子又这般幼小,决不可行。实在不得已,也应当与皇帝一同听政。”刘正彦见她口气毫不松动,不免有几分恼怒,干脆站起来,几步直走到太后肩舆前,冷着脸道:“今日大计已定,有死无二,太后还是早些答应为好。”太后见他嚣张至此亦不再和言说话,重重一拂广袖,怒道:“而今强敌压境,国势岌岌可危,你等不齐心协力辅助皇帝振兴国家,反而为争权夺利而挑衅内讧,企图更易君主!皇子才三岁,而哀家以妇人之身,坐于帘前抱三岁小儿,何以令天下!敌国听说了,岂不会转加轻侮、乘虚而入?”太后平日一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如此盛怒众人皆是首次目睹。苗傅、刘正彦被她斥得悻悻地无言以对,但要同意她的主张却是决计不愿的,于是再度跪下号哭着反复请求,太后却一味不听。苗刘二人无计可施之下干脆双手当胸一拉,扯开上衣,向众人高呼道:“太后不允我等所请,我们便解衣就戮!”摆出一副解衣袒背的架势,圆瞪双目盯着太后。太后见他们如此威胁也并不动容,摇头叹道:“统制乃名家子孙,岂能不明事理?今日之事,实难听从。”苗傅终于按捺不住了,挺身欺近,挥手一指身后万千兵卒,愤然厉声道:“三军将士,自今日早晨至今尚未用饭,此事拖而不决,只怕会发生别的什么变故!”然后又盯着朱胜非道:“相公为何一言不发?今日这等大事,正需要大臣作决断。”朱胜非默不作声,不敢随意表态。这时颜岐从赵构身边赶来,走到太后面前低声奏道:“皇帝令臣奏知太后,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听说后双目盈泪,但仍是摇头,始终不允。苗傅等人见状继续出言逼迫,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朱胜非恐如此耗下去太后会有危险,忙请太后退入宫门,登御楼去与赵构商议。赵构一见太后当即迎上去搀扶,两人相顾垂泪。须臾,赵构一拂前襟跪于太后面前道:“母后,如今杭州三军尽在叛臣掌握之中,连宫中禁军也听命于他们,非是儿臣无心抗争,实在是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事已至此,儿臣无可奈何,只能禅位于皇子,如此方可保江山不易姓。请母后暂允苗傅所请以缓局势,平乱之事待日后从长计议。”太后亦知当前形势的确如赵构所说,苗傅等人掌握三军,若不答应他们请求,他们若不管不顾起来,随时可以弑君篡位。只是要自己亲口答应叛臣所请让赵构退位,于情于理都是绝对不愿接受的。一时悲从心起,拉起赵构紧握他双手,不禁双泪零落如雨。朱胜非此刻也流泪对赵构道:“叛臣谋逆至此,臣身为宰相,义当以死殉国,请陛下准臣下楼面诘二凶。”赵构摆手叹道:“叛臣凶焰嚣张,卿前往斥责必不能全身而退。他们既已杀王渊,倘若又害了爱卿性命,国人将置朕于何地!”遂命朱胜非拿四项条件去与叛臣商议,若他们答应自己便可降诏逊位:一是皇帝禅位后大臣要事皇帝如道君皇帝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是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是降禅位诏书后,所有军士要即时解甲归寨;四是禁止军士借机大肆劫掠、杀人、纵火。苗傅等人很快答应了赵构的要求,于是赵构看看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疲惫不堪地朝他点点头,道:“烦卿为朕草禅位诏书。”李邴惶然出列,跪下奏道:“此等大事臣实难胜任,还是陛下御笔亲书较妥。”赵构深叹一声,命人取来笔墨,勉强提起精神,就坐在那张没有褥垫的冰冷御椅上亲笔写下了自己的禅位诏书:“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写完掷笔于地,命人下楼宣诏。在目送太后乘竹舆回宫后,赵构不再理众人,徐徐下楼,在宫外军士震耳欲聋的“天下太平”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徒步走回了禁中。皇子赵旉随即嗣位,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尊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赵构被迫移居显宁寺,此后显宁寺改称睿圣宫,仅留内侍十五人供职。苗、刘等人以小皇帝的名义颁诏大赦,改元明受,加苗傅为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为武成军节度使。太后将内侍蓝珪、曾泽等贬往岭南诸州,苗傅仍不放过,遣人将他们追还,一律杀毙。移居睿圣宫后的赵构名为太上皇,实为阶下囚,苗傅派兵严守宫门,不许他及妃嫔出宫一步,便是赵构要前往禁中向太后请安也不可。赵构终日郁郁,情绪低落至极,自闭于一室,一连数日不见任何妃嫔。某日夜间,明月悬空,玉宇无尘,淡淡莹光窥窗入室,不觉盈满半室。那时赵构烦闷难安,无心写字读书,见月色清澄,索性启门出去散步于花间月下。信步走到后面庭院,却见一人在院内焚香,对月祷告。夜已深,风冷露重,她却独自一人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念念有辞地祈祷,久久亦不动分毫。赵构悄然走至她身后,听见她反复念道:“请上天保佑官家,早灭叛臣贼子,平乱复辟,中兴大宋。若此愿达成,婴茀甘愿减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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