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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六年三月二十日,她终于见到了这两位传说中的皇子。这天,赵佶按惯例驾幸皇家水景园林金明池中的临水殿观龙舟争标,并赐宴百官。他带了许多嫔妃同去,婴茀也随郑皇后一同前往。薰风微来,晴澜始暖,临水殿正面对着波光潋滟的金明池,池中横列有四艘彩船,上有许多禁卫军不断演着百戏,如大旗、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等。又有两艘画舫相伴在侧,中有乐伎调琴吹笙,乐声悠扬,透过纱幕荡漾在青天碧水间。看了一会儿船上彩楼上演的“水傀儡”戏后,又有两艘竖着秋千架的画船驶到了临水殿前。船刚一停定,乐声嘎然而止,却见一翩翩公子笑吟吟地持着一玉笛自舱中揭帘而出。他着一身飘逸轻缓的白袍,广袖随着头上长长的发带迎风而舞,那风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搅乱了似的掠得急促而纷繁,却不曾影响到他启步的从容和唇际笑意的闲雅。他微笑着侧首朝临水殿中看来,立即引起珠帘后的女子一片或明或暗的惊呼:“啊,郓王殿下!”婴茀看清他面容后也微有一惊:俊美如斯的男子即便在皇室中也是少见的。赵楷走到船边,向临水殿中的父皇深施一礼,然后又迈步走到船中部的秋千架侧,昂然而立,引笛至唇边,一阵清越的乐音转瞬响起。踏着乐声,又一少年自舱中走出。他要比赵楷小好几岁,看上去不过十六七,与言笑晏晏举止潇洒的赵楷全然不同,他的俊朗中仍带有一丝浅浅的青涩,但双唇紧抿,神情含着一抹超出他年龄的庄重与严肃,穿的也不是长袍,而是一身淡青窄袖劲装。面朝临水殿行礼后,他抬足跃上秋千,然后随着赵楷的笛声蹴着秋千,稳稳荡起。渐渐笛声越来越激越,而秋千上的少年也越蹴越高,来回飞荡于空中。乐声渐入高潮,两侧画舫上乐队也随之相和,眼见着那少年已蹴到身体与秋千的横架差不多平行了,景象渐趋惊险,更引得殿中珠帘后的美人宫女们纷纷忘了礼仪争相涌至门边,以手拨珠帘以观船上秋千。此时突见那少年猛然自最高处腾空而起,弃秋千而出,在空中翻跃了两个筋斗,最后掷身倒垂入水,浅浅激起一朵水花,很快化为涟漪荡漾开来,水面复又归于平静。宫人们齐声喝彩,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郑皇后也微笑着对赵佶说:“九官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蹴水秋千?想是为此花了不少工夫罢,真是难为这孩子了。”赵佶颔首而笑,显得十分喜悦。婴茀在一旁听着,才明白原来这位少年就是宫女姐姐们说过的那位“不爱说话”的九殿下——康王赵构。随后各色争标的龙舟相继驶出,湖上大小龙船、虎头船、鳅鱼船、飞鱼船接踵而至。划到临水殿前时分成两队停靠在两侧,小龙船东西相向列于殿前,虎头、飞鱼等船则布在其后,呈两阵之势。静待片刻后,有一人手持红旗走至水殿前的水棚上,婴茀定睛一看,发现竟又是刚才见到的康王赵构。他此时已换了身捻金线的锦袍,腰扎金带,映着阳光整个人都粲然生辉。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果断地一挥旗,那些龙船便各自鸣锣出阵,划桨旋转,一起排列为一圆阵。“此阵名为‘旋罗’。”有声音自侧边响起,婴茀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赵楷。他不知什么时候进到殿中,正在向皇帝皇后解说龙舟阵型。感觉到婴茀在看他,他便转首坦然相视,那目光温和而依旧含着笑意。婴茀不觉飞霞扑面,忙又再举目去看外面的龙舟。只见赵构又以红旗作势指挥,左右一挥,两边船队立即散开,聚于两边,顷刻间又各自组成了圆阵。“这叫‘海眼’。”赵楷继续说。赵构随即举旗于空中划了个叉,两船队又散开列队相互交插。赵楷朗然笑道:“这谓之‘交头’。”接着赵构再以旗相招,两队再次分列于临水殿东西两侧。有一小舟军校持一竿而出,竿上挂着锦彩银碗之灯,插在接近临水殿的水中以作标竿。赵构待他插好后再度举旗,决然挥下,两船队当即鸣鼓并进,争相快驶,向标竿冲去。先到达者得标后自是喜不自禁,带领着众人朝临水殿跪拜,三呼万岁。然后同样的仪式又在赵构指挥下重演,如此三番才结束了这日的争标活动。争标既罢,赵构迈步进入殿中觐见父皇。赵佶龙颜大悦,对他与赵楷厚加赏赐,赐予他们金帛、贡品无数,而给予赵构的略丰于赵楷。赵构下拜谢恩,之后起身归座。在他抬头的那一瞬,婴茀觉察到了他目中已然点亮的傲然神采,和唇角转瞬即逝的透露着自信讯息的淡淡笑容。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第二节婴茀婴茀渐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近身服侍郑皇后的机会,她的优点也因此很快被皇后发现,于是,有一天皇后把她召来,命她去伺候柔福帝姬,说柔福年纪尚小,需要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宫女陪伴,但柔福生性活泼而顽皮,一般小宫女只能眼睁睁由着她胡闹,难得婴茀这么稳重又懂事,希望她既可与帝姬作伴又能对帝姬劝导的作用。婴茀自然顺从地接受了皇后给她安排的新命运,那时的她根本捕捉不到属于自己的意志,对所有的变化都被动地接受,然后主动地适应,无所谓愿不愿意,也没人会问她愿不愿意。随后她被带到了柔福的寝宫。一进门就看见满室的宫人都跟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追。那女孩比她还略小些,身材娇小,玉雪可爱,此刻正提着轻罗纱裙东摇西摆地四处乱跑,露出来的双足纤小非常,约只三寸,既没用白绫缠也没着鞋,仅穿了双粉色的袜子。身后的大宫女提着一条缠足白绫着急地追着,连声劝道:“帝姬,一定要用布缠,否则脚会变大的!”而那女孩仍不停地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热死了!”她正欲冲出门,却正好撞上了刚进门的婴茀,便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问:“你是谁呀?”婴茀猜到这女孩肯定就是她的新主子,于是跪下回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遣来服侍柔福帝姬的宫女,向帝姬请安。”柔福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婴茀便说出了她那时的本名:“奴婢名叫彩云。”“彩云?”柔福格格地笑起来:“好土的名字!”婴茀羞得面红过耳,因她毫不加掩饰的直率反应,不由地深垂下了头。虽知自己的名字取得确实不高明,但却也从来无人当面嘲笑过她,如今乍听帝姬这样说,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这时那些宫人抓住了柔福,纷纷劝她回去缠足。她不耐烦地挣脱开来,道:“好了好了!我可以缠,但不要你们,让这个彩云给我缠。”她们只得答应,把白绫递给了婴茀。柔福回到卧室坐在床上,让婴茀为她脱袜缠足,其间悄悄凑到婴茀耳边笑说:“轻一点啊……”婴茀点头答应,很认真地做起了服侍帝姬的第一件事。按她的要求没用足劲缠,不过也不敢当真放松,仍是缠得相当紧,默默地想着:帝姬的双足如此纤小美丽,自然是应该好好保持的。柔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随即目光移到了她的脚上。婴茀偶然间抬头,发现柔福颇感兴趣地观察她的天足,顿时脸上又有了火辣辣的感觉,立即拼命地把脚往裙子里藏。柔福笑笑,也没就此谈下去,只开口对她说:“彩云,你的名字是不是皇后娘娘给你取的?”婴茀答说:“不是。是我爹取的,皇后娘娘没有改。”柔福一喜,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给你另取个好名字。喜儿的名字我也不喜欢,可那是皇后娘娘取的,我就不好改了。”婴茀温顺地点头:“如此有劳帝姬。”柔福想了想,说:“那你以后就叫婴茀吧,你原来叫彩云,而婴茀就是云彩绕身的意思。”婴茀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再次跪下谢帝姬赐给她新名。柔福笑道:“婴茀真是很好听呢,如果我可以改父皇给我取的名字的话,我会把这个名字留给自己。”停了停,又朝外望去自言自语地说:“若是名字可以自己取,夫婿可以自己选,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就好了……”婴茀也随之有那么一瞬的怔忡。名字可以自己取,夫婿可以自己选,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这也是她的愿望,可是就连贵为帝姬的柔福都难以达成这样的心愿,对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来说就更是奢望了。继续为柔福缠着足,她又细细品味着“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那句话。柔福厌恶缠足大概还是因为年纪小,不懂得缠足对女子的重要性罢。身份高贵的女子怎么可以不缠足呢?就连家境中等人家的女儿也都会想方设法缠得一双纤足,以期借此觅得一位好夫婿,而女子出身的卑微通常就写在那一双天足上,让人一目了然。帝姬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她不会明白,如果“缠不缠足可以由自己决定”,那婴茀的决定肯定会与帝姬的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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