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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道是。他又道:“可依下官之见,姜大人心中之郁,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结成。或许您惹他动怒只是个引子,即便没有这件事,他这旧疾迟早也会复发。”若在从前,师父为江山社稷而鞠躬尽瘁,忧心国事,心中有郁自是不奇怪。可打他辞官以来,每日读书赏花,今夜之前并不曾有过其他不悦之事,郁结已久却又是为何?眼下的情形由不得我多想,我说:“那该如何是好?”张恺之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纸砚和一包银针,一面书写一面对我道:“下官先开一贴药方,这些药材并不难找,若是相府没有,可派人前往太医院取。请扶相将这药煎来,再配以施针治疗,相信能保姜大人平安无虞。”我接过药房,满心感激道:“多谢张大人,我这便派人去抓药。”张恺之道:“现在下官为张大人施针,请扶相暂时回避。”我忙不迭点头,道:“那便有劳张大人了。”话罢,便领着一干人等退出房间。夜风呼啸而过,袭来透骨的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药方交予管家,道:“管家,旁的人我放心不下,这药还是由你去抓。”管家接过药方,迅速离开。栖云轩中灯火如豆,在茜纱窗上氤氲出一片柔黄的光芒。虽说张恺之保证能保师父平安,我却仍放心不下,索性坐在栖云轩外的凉亭中静候消息。书蓉规劝道:“小姐,您这般坐在这里,只怕会着凉的。眼下丑时已过,您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奴婢在这里守着便是。若有什么事,奴婢会第一时间禀告小姐的。”我垂眸看自己的手,满手鲜血业已干涸,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阵阵血腥味。我默然攥拳,心若刀绞,摇头道:“师父尚未脱离危险,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心里难受得慌,你便由我去吧。”见我坚持,书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侍立一旁。☆、15直到相思了无益(5)约莫半个时辰后,管家将药方上的药材收集齐全。我不放心假手他人,遂亲自去厨房煎药。未曾上任丞相之前,我也时常为师父煎熬汤药,此事做来自是驾轻就熟。煎好后,我将汤药小心翼翼地倒入瓷盅里,在外面裹了一层棉絮棉布保暖,复装入食盒中,再在食盒外包上棉布。待一切准备停当,我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栖云轩。见栖云轩仍大门紧闭,我看了看书蓉,她向我摇头。我只得坐回凉亭中,忍住心下的千般焦急、万般痛楚,耐心等候。不知不觉东方渐白,第一缕曙光射破层层阴云,人间大地一片光亮。天边朝霞若彩墨泼就,灿若蜀锦。一夜未眠,因心中有事,倒也不觉得困顿。不久后,张恺之终于推门而出,我急忙抱起食盒迎上去问询:“张大人,师父他怎么样了?”张恺之面有疲色,掏出帕子抹去额间汗珠,笑道:“扶相放心,姜大人已无大碍。”我不由喜极而泣,在欣喜之余,竟产生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张恺之点头,看一眼我手中的食盒,道:“扶相可将汤药送进去给姜大人服下。”房中,沈湄正在收拾东西,见我进来,她神情微变,提起药箱迅速退了出去。师父安静地躺在榻上,双颊的潮红退去了几分,面色也比昨夜好了许多。大约是听到动静,他转头望向我,容笑淡淡唤了声“嫣儿”。“师父。”我快步走过去,一撩衣摆坐于床畔,复取出盛汤药的瓷盅,极尽小心地喂他喝下。原本趋于平静的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再度隐隐作痛起来。我强忍着泪,道:“师父,徒儿……”他似乎预料到我要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多余话自然不必再提。我抿唇抹泪,哽咽着将送到唇边话咽了下去,对他报以安心的笑容。喝罢汤药,我替他擦拭唇角,复掖了掖被子,道:“师父,您再睡一会儿吧,徒儿在这里陪您。”他缓缓摇头,道:“嫣儿,为师没事,你快去上朝罢,切莫误了时辰。”我只得点头道是,临走时仍觉放心不下,“师父,我请张院长和沈太医暂时留在府内,您若有什么不舒服,让下人请他二位过来。您好好休息,徒儿去上朝了。”前脚将将迈出栖云轩的大门,便听得身后有人唤我:“扶相请留步。”我回头一看,原是沈湄。她手提药箱款步走来,面上略带几分歉意,道:“扶相,昨夜是我一时心急失言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她也是为师父担忧,平日里又尽心尽力地照料,我身为徒弟尚且做得没她好,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她。我心下酸涩难当,面上却仍笑着对她道:“沈太医快别这么说,你为师父着想,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冒犯?更何况,惹怒师父本就是我的不对,你骂我骂得句句在理。我不在的时候,还请你和张院长多多照料师父。”“那是自然。”沈湄垂眸静默片刻,对我说:“扶相,下官有一不情之请。下官放心不下姜大人,想在相府中多多叨扰几日,不知扶相可否应允?”这、这是要登堂入室的意思吗?我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也很想对她说不,可我知道,这样对师父身体康复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换做平时,我定会断然拒绝,可眼下,我却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我迎上她的目光,那双秋水剪瞳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隐隐还有几许哀求。我心下一刺,别过脸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多谢扶相,劳驾扶相见到兄长同他说一声,免得他担心。”她喜笑颜开,道:“下官进去看看姜大人。”我呆立原地,静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门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待我回到房间换上官袍,已是卯时一刻。尽管我乘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向皇城狂奔而过,途中惊扰路人无数,最终还是难逃迟到的下场。我在满朝文武不下百人的密切注视下走进九龙殿,不觉头皮微微发麻。触及龙椅上那人好整以暇的视线,我心下一动,这厮果然恢复了以往那般面目可憎的模样。再想起昨晚他的恶作剧,并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包括师父重病在内的恶果,顿觉有一把邪火在心头熊熊燃起,恨不能将他从龙椅上拖下来狂打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端着笏板走到殿中央,垂眸敛目朗声道:“微臣迟到,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这话刚说完,刑部便有官员出列道:“启禀皇上,官员上朝迟到乃是蔑视皇上、蔑视国法,视许国律例于无物,视满朝同僚的感受于无物。扶相身为一国之相,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依照律例应当贬官三品,廷杖二十,以儆效尤。”“……”,我不过迟到了一盏茶的功夫,蔑视裴少卿这事我常干,认了便认了,但我怎么就伤害到许国律例和满朝同僚的感情了。我瞥了瞥那人,好像是外戚党的狗腿,时常与我师徒过不去。便又瞟一眼王国师,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我身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这样啊……”裴少卿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道:“不过,朕以为如此便判未免有些轻率,不如请扶爱卿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再行定断也不迟。”国师党巴不得我快点倒霉,但既然裴少卿发了话,那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下。然而,他虽有心偏袒,我却未必要领情。我略抬起眼看了看裴少卿,复低头不急不慢道:“由于一些无聊的人开了一些无聊的玩笑,导致家师昨夜怒火攻心,突发急病,咳血昏迷。微臣心急如焚,彻夜在旁照料守候,直至今日清晨,家师方才转危为安。由此耽误了上朝的时辰,伤害了满朝同僚脆弱者的心,微臣深感愧疚,惴惴不安,愿意依律接受处罚!”话音刚落,满朝哗然。有人赞叹我孝心可嘉,有人询问师父病情,但更多的人却不约而同地责怪那个开无聊玩笑的无聊之人。小喜子阴测测道:“肃静!”众人立马安静下来。裴少卿的眼角很明显地抽了抽,半晌,才道:“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既然是事出有因,朕念你孝心可悯,恕你无罪。”分明罪魁祸首就是你,现在却来□脸扮好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比了个中指,面上却却是恭敬道:“微臣谢皇上恩典。”话罢,速速入列站好。裴少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肃颜道:“关于昨日工部尚书所提的江南春旱,朕经过再三考虑,决定采纳扶爱卿的意见,拨款十万两黄金与江南府,并派人前去主持兴修水利之事。毕竟民以食为天,解决春旱问题方为燃眉之急。倘若春种不及,则必将影响秋收,而江南素来有天下粮仓之称,届时恐怕将会在全国范围内引起饥荒,后果不堪设想。”我还当裴少卿真是个不问政事只知寻欢作乐捉弄人的昏君,不曾想关键时刻他倒也拎得清。不过上次我同师父谈及此事时,他便预料裴少卿多半会站在我这边,果真不出他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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