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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满殿文武散了个干净之后,两位向来话不投机地王爷这才敛起笑意,屏退了宫人。身子后仰,慵懒地靠在座椅之上,安王指节轻叩几案:“依你看,这次失踪是小冰块儿搞出来的,还是他们二人真遇到了什么凶险?”“观陛下寻尽借口拖延回京的姿态,他确实有心与沈澜清在外逍遥自此不归朝,然……”睿王含笑看着对面那张念及多时的脸,丝毫不掩眸中欲望,“岳家没有始无终之君,沈家也没有任意妄为之子,便是陛下抛得下大岳,沈澜清也抛得下沈氏一族……”“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逍遥自在,他们二人恐怕只是躲着人出去过节去了。”“大哥所料甚是,不过,便是躲着人出去过节,以他们二人的性子也不会一连消失五日杳无音信,想来多半还是遇着了什么麻烦。”“此事不能宣之于满朝文武之前,却不能瞒着那两位大学士……”安王岳晅皱了下眉,扬声朝着殿外吩咐,“去请沈大学士与耿大学士回来议事。”殿外无人应喏,殿门缓缓开启,只见太后周氏缓步入殿,神情寡淡地看着殿上两位王爷,平静的问:“不能瞒着那二位,却能瞒着哀家。皇帝出了此等大事,若是今日哀家未至这殿前,听见了只言片语,二位王爷打算何时让哀家知晓此事?”太后现身,安王敛起随性,端正了姿态,不答反问道:“天寒地冻的,太后不在静宁宫暖和着,怎么到这前殿来了?”“后宫女子不得越过那块碑,无需安王提醒哀家也谨记着岳家的规矩,稍后自会回宫闭门自省……”太后平静地看着安王,露出一抹浅笑,“哀家不干政,只与二位王爷说一句……”“天佑二十九年,哀家从皇后变成了太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离哀家远去,无计可施,如今,哀家不会眼看着那旧事重演,于哀家而言太后便够了,并不想做太皇太后。”话落,未等安王睿王答话,太后周氏便径自转身出了殿。殿门外,太后周氏与匆匆而回的沈铄碰了个正着。目光扫过跪于路旁问安的沈铄,太后周氏脚步微顿,轻声叹道:“沈大人教养了个好儿子,哀家真是喜欢得紧。”说着喜欢,却并未从那毫无起伏的言语中听出半分欣赏之意。沈铄本还一头雾水,然,在殿中见了那封被睿王收起来的急报,回府又听了沈听海的一番回话之后,这才彻底了然。不动声色地连夜派沈随等四位退下来的影侍悄然出京,沈铄在书房内写了一夜的大字。天将亮,湛清小皮猴跑来给父亲请安,被沈铄隔着门打发了回去,须臾,便换成了沈锐无视他的吩咐,大喇喇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打眼看见那铺满书桌的大字,沈锐拧起眉,夺了沈铄手中的笔,按着肩膀将人按回椅子里,不轻不重地捏着硬邦邦的肩膀:“有甚么烦心事儿不能跟我商量,偏要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写大字,您当您还年轻么?这么熬上一宿身体如何能吃得消?”沈铄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沈锐喋喋不休地唠叨,待沈锐埋怨够了,这才睁开眼,直直地看着沈锐:“敏之,你说澜哥儿到底像了谁?”“……”沈锐咧嘴,扯出一抹笑,“澜哥儿自幼聪慧,文武双全,自然是像了大哥了。”“不尽然……”沈铄复又合起眼,“我看他却是个拎不清的,早就看出了苗头,我曾几番敲打,他也说得好听,没想到只是一次出征便……”便怎样,沈铄终是未能说出口,沈锐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按在沈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澜哥儿那事儿……”“我听听海说了,这事……”“这事说起来只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拐他去昆仑山学艺,却又没能将他收到自己门下,让他拜了那么个师父,想来也不会……”“大哥,澜哥儿他师父的伴侣便是个男的,他自小耳濡目染的多了,难免走上歧路……”沈锐拧眉想着措辞,轻声劝慰,“好在澜哥儿也不是不喜欢女人,我看那耿氏性子不错,想来是挺合澜哥儿心意的,要不然也不会婚后几日相处就给咱们沈家添了个嫡孙。”“他那师父……”“罢了,却也是命。”“敏之,澜哥儿怕是只把传宗接代当成了任务,并未往耿氏身上放多少心思……”沈铄撩开眼睑,一双凤眸中难掩疲惫,“他回京之后,岳氏往他院子里安排了四个大丫鬟,预备让他做通房用的,他却一个未收,最后干脆将生活起居俱交给了雪影,再不让那几个丫头近身。”“他若喜欢男人,随他收了雪影还是沈义都好,可他放着好拿捏的不收,偏偏招惹上了岳家人,岳家人岂是简单的?”“听海说皇上对咱家澜哥儿死心塌地的,大哥……”“再死心塌地他也姓岳,他也是一国之君……”岂会甘于人下?沈铄皱眉打断了沈锐的话,却又颓然地摆了摆手,“罢了,现下计较这些也无济于事……”“敏之,澜哥儿失踪了。”“什么?在哪?”沈锐一惊,指甲在沈铄脸侧划出一道血痕。沈铄却是恍若未觉:“在北疆,与皇上一起出关入了匈奴之地,已然失踪五日了。”小心翼翼往那血痕上抹了伤药,沈锐伏在沈铄腿上,既急又自责地道:“大哥,你别急,澜哥儿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我这就去找他!”君臣二人失踪五日,不知急煞了多少人。人在镇北将军府失的踪,镇北将军廉骥自是比谁都急。然,正值寒冬,关外缺粮少食,正是匈奴频繁扰边掠夺之际,廉骥不敢派大批兵士出城,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人,只能派出小股骑兵佯作巡逻,悄悄地找人。一连找了三日,始终无果,不过想着失踪的那君臣二人功夫皆属上乘,又听廉若飞跟他讲了些君臣二人之事,廉骥当时也以为是君臣二人躲着人出去过节了。直至日前,廉若飞带回来一截染血的玄色衣袖,廉骥这才当真发了急,八百里加急往京中送去了急报。安王派来的人,沈铄派来的人,沈锐带来的人先后抵达镇北将军府,询问详情之后,又先后出了关。又过去五日,君臣二人失踪已然十二日。每日都有消息传回镇北将军府,然,却始终没有君主音信,廉骥终日坐卧难安,日渐忧虑。廉若飞安慰廉骥:“父亲且放宽心,陛下与九思俱是福大之人,定不会有什么闪失。”“若陛下有什么闪失,为父唯有以死谢罪。”廉骥板着脸,摆摆手,“你且带几个人再出关去找找,多加……”“多加小心”尚未说完,书房外一片喧嚣,只听副将邸敬德扬声喊道:“将军,陛下回来了!”廉骥与廉若飞一先一后冲出书房,瞬间愣在了当场。当日那神采奕奕,堪称风华绝代的沈家公子如今衣衫褴褛,乌发黯淡,有气无力地靠着身侧那黑衣人,可谓是形容枯槁,唯有那一双眼,依旧温润明亮,却又满目含忧。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他身侧那黑衣人打横抱在怀中的君主。“陛下这是……”于惊讶中回神,廉骥皱着眉连声吩咐,“快,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来!”“这位壮士,请将陛下抱到内室安置……”“若飞,去让人准备吃食和洗澡水……”听见这一连声吩咐,沈澜清将目光移至廉骥身上:“廉将军,普通大夫怕是无用,烦您吩咐人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需带陛下即刻回京。”“鹏举,烦你先我一步回京,去我家寻一善,让他出京迎我们。”声音干涩嘶哑,若不是面对面,怕是无人相信这是沈澜清发出的声音。伤愈返京虽说要立即启程,最终还是不得不耐着心焦暂时停在了镇北将军府。无他,廉骥不让,沈义不允,而沈澜清也确实需要好生睡上一觉。昏迷不醒的岳煜有大夫与俾侍伺候,沈澜清则被沈义直接强行带回房,扒干净,放入了浴桶里。水换了三桶,才算洗净了满身的黄沙。待沈义仔细将沈澜清搓洗干净时,沈澜清早已睡了过去。用被子裹着,将人抱到床上,轻手轻脚地帮沈澜清穿好里衣,掖好被角,沈义抿着唇站在床边看了片刻,突然和衣躺在沈澜清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了怀里,却是愈抱愈紧。本是再入匈奴替白先生来取那饶乐水里的鱼的,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人。幸甚。幸亏他又入匈奴替白先生取鱼,幸亏当日下山师父送他们二人一对雌雄剑,若不然……光是想想他差一点与沈澜清天人永隔,便觉得心底撕痛,手脚发抖。紧拢着手臂,低头,温热的唇轻轻触上那紧皱的眉心。了若无痕般一个轻吻,却满载着十几年的情义。即便这人待他仅有手足之情,即便这人心思盘转,只想着让他弃了心底那份心思,即便这人已然与那皇帝……他始终还是放不下他。昼夜不停,自荒漠一路走回关城,路上他无数次想象他若没有再入匈奴,若没有干将示警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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